其實,我相信著大概不會有人把她完成這件“正事”當作一個笑話的;看她信中的口氣,似乎多少有點辟謠的性質,倒未免弄得過於認真似的了。至於她的這位知己的友人,也並沒有把他的腦袋輸給誰,而對於她的這一番閃擊也沒有弄昏厥過去,雖屬一種奇跡,但不能不稱作一種不幸中的大幸了。
自然,我還這般想:一件新大衣,一雙新膠底紋皮鞋,使一個女人完成了,並且很迅速的完成了她的“正事”,使她的一頭三萬六千根青絲都卷曲了都痙攣著不知所以起來,就不能不歸功於那一位閃擊者已經如期地完成了他的戰略了。
陳嫂
據說她姓陳的時期並不長久,最近又改過姓;至於她以前姓什麼,換過幾個姓,她自己到底姓什麼,就沒有人提起過,似乎也沒有人對此發生過追究的興趣。
為人沉靜,做事也頗勤快,抽暇還給主人家的小姐做活計。
“看新姑娘!”人家取笑著她帶的那位小姑娘穿了一雙紅花布鞋。
“屁——”她扭著頭,嬌嗔著,以最簡單的語氣斥責著逗她的人。
陳嫂領著這個小姑娘,取一種不聞不問也不幫腔的態度走開了。
有幾天不見了陳嫂,有人問起這個小姑娘來:
“陳嫂不幫你們家啦?”
“她呀?”小姑娘望望那個問話的人,接著說:“她睡在床上不好起來。人家說,一個月內不許她出門上別的人家去。”
“她為什麼不回到她自己家裏去呢?”
“她說她沒有家,她的男人死了好兩年了。”
這個小姑娘好像盡量保持著一種神秘的事情似的。可是問話人的心裏早已有了數,他沒有再對這個小姑娘解釋什麼了,這神秘性的事情其實已經被這個小女孩自己說明了,她並不知道,不過有一點她真的不全知道:男人死了好兩年,怎麼又會生出一個小孩呢?
過了兩三個星期還不看見陳嫂的出現。
“陳嫂呢?她的娃娃呢?”
這個小姑娘的眼裏閃出一道烏亮的光,好像很驚奇地要追究這個發問的人,“你怎麼會知道了她有娃娃的呢?”她楞了一下,仿佛有點惋惜似的說:
“那個小娃娃才活了二十幾天就死了。她說她不想幫我們了,她要當奶媽去,當奶媽一個月可以掙很多很多的錢。”
沒到滿月,陳嫂又帶著主人家的小姑娘出現了。
她的模樣並沒有改,人還是那麼沉靜,身體也並不曾瘦下去一點。一個健康的,能勞作的女人,生個把孩子本是一件最普通的,家常便飯的事情吧?我想。
有一次,我拉過這個小姑娘悄悄地問:
“陳嫂到底還幫不幫你們家了?”
“你不要再叫她陳嫂了,她現在是劉嫂了。”
“劉嫂?”
“她星期天才和你們那個挑水的老劉結了婚。她以後姓劉了。”
這個小姑娘是異常的聰明伶俐,但是我確信她還不會了解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意義。
等陳嫂再走過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她的腳上已經換了一雙新的鞋子,紅花布的麵子,和那個小姑娘腳上所穿的一雙完全是同樣的料子。
——也不是全無準備了的。我想。同時我注意她,她的模樣還是和尋常一樣的沉靜;無論從什麼地方看,她並沒有缺少了什麼,也沒有添多了什麼。
一些人們,為什麼要想得那麼多,考慮得那麼周全,而所作的所得到的又是那麼稀少,那麼空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