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u0019pM�盲眼師太

吳蠶兒自幼便是孤兒。

和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孤兒一樣,吳蠶兒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成為孤兒。這本來就是個無解的問題,自己生下來就欠著命運的債,要一點一點地還清之後才能真正明白生的意義。

吳蠶兒由東山尼庵的盲眼師太一手帶大。

東山尼庵很小,坐落在東山山麓之下,離東京數十裏。尼庵裏的尼姑們都有著一手刺繡的手藝,而且繡藝很雜,各繡種都有涉獵。因尼庵裏並無刺繡行內十分看重的門戶之見,所以各種繡藝百家爭鳴,相互印證,多年下來,竟然形成了獨特的風格。一時間,越來越多的人上門求繡。這樣一來,尼庵裏的香火也跟著鼎盛起來。

盲眼師太將刺繡看作功德,由此也養活了一方百姓。盲眼師太常常帶著繡尼們下山教授繡藝,山下的百姓們沾了恩澤,生活也漸漸豐腴起來。因此,盲眼師太受人尊敬,東山尼庵更是香客盈門。

沒有人知道盲眼師太的來曆。山下的百姓將她看作女菩薩,尼庵裏的年輕尼姑們將她看作主持和母親。盲眼師太從東山尼庵建好就在這裏了,而東山尼庵也經過了數次修繕,正廳裏的菩薩像也上過很多次金。因此,盲眼師太的身世似乎也變得無據可考了。熟知盲眼師太的人都知道,她雖然雙眼全盲了,卻有一雙洞明的“心目”。隻要見過盲眼師太刺繡的人,都知道盲眼師太這雙“心目”是如何神秘驚人。

盲眼師太繡藝過人,她雖然看不見,卻每晚上都一定要挑燈刺繡。穿針引線之後,繡針在盲眼師太手中便成為點睛神筆。繡針所到之處,潑墨揮毫,繡山水花鳥,絲毫現。速度之快,下針之準,見者無不咂舌。

蒼天造物,竟能如此鍾靈秀!

吳蠶兒問起自己的身世,盲眼師太告訴她,一天夜裏,她正在尼庵裏繡一幅月下山水,卻突然聽到一聲似有似無的啼哭。

這個時候,香客們都早已散去了,尼姑們做完晚課也都各自去歇息了。

開始,盲眼師太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啼哭聲雖然細如蚊蚋,卻清晰可辨。盲眼師太借著數年來練就的異於常人的耳力,聽音辨位,循著啼哭聲一路找下去,竟然在菩薩前的蒲團上,摸到一個瑟縮在繈褓裏的嬰孩。嬰孩十分虛弱,哭聲也漸漸小了,臉被風吹得冰涼。

盲眼師太伸手摸了摸繈褓,心中沒來由地一喜,是個女娃。

盲眼師太抱起女嬰,回到屋內,熬了米湯,一勺一勺地喂著嬰孩。嬰孩喝完,心滿意足地哼哼著睡著了。盲眼師太替女嬰換繈褓的時候,摸到繈褓上有一個明顯的繡字,順著筆畫摸下來,是個“蠶”字。

盲眼師太口宣佛號,對著熟睡的嬰孩喃喃:“女娃與我有緣,我這手繡藝終不絕於後世,蒼天眷顧,蒼天眷顧。既然繈褓上有個‘蠶’字,想必跟你父母有莫大關聯,以後你就以‘蠶兒’自稱吧。你非佛門中人,就隨我俗姓,姓吳吧。”

這個被父母遺棄在菩薩像前的女嬰,便是如今的吳蠶兒。

吳蠶兒漸漸長大,自幼對刺繡耳濡目染,十歲便能繡鳳凰,十三歲便能繡大幅山水。其後,更是少有才名,十七歲便深得盲眼師太真傳,對各繡種均有涉獵,繡藝非尋常。

一天晚上,外麵起了風雪。

吳蠶兒洗了手,挑燈刺繡。突然門被叩響,吳蠶兒起身開門,卻見盲眼師太立在門外,閉目望她,滿麵慈愛。

吳蠶兒扶師太進來,二人坐定。師太伸手撫摸吳蠶兒的繡品,柔聲道:“蠶兒,你繡得好,隻是這裏還少了幾針回紋。”說著指給吳蠶兒看。

吳蠶兒湊近一看,果不其然,脫口讚道:“師太的心目真是明亮,我一到了晚上就覺得眼睛不夠使。”

盲眼師太微微一笑,續道:“刺繡和寫字畫畫一般,哪裏潑墨,哪裏留白,道理都是一樣的。你用針久了,十根手指就活了,它們自己能繡,不用眼睛看。”

吳蠶兒點頭稱是:“師太,我懂了,不過啊,您的境界我一時半會兒怎麼趕得上?所以,我還得跟著您好好學繡。”

盲眼師太歎了口氣:“你學得已經很好,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繡一幅山水要五天,你現在三天便能繡好。青出於藍,我很欣慰。”

吳蠶兒聽師太誇她,難掩喜色,依偎在盲眼師太身旁,道:“要不是師太養我教我,我現在還不知身在何地呢?說不定就被母狼拖去給小狼崽當點心了呢。”

盲眼師太拍拍蠶兒的頭,笑道:“屈指一算,都過去十七年了。”

吳蠶兒點頭:“師太的養育之恩,蠶兒一時一刻也不敢忘了。以後啊,我會在您身旁照料您,盡心盡孝。”

盲眼師太欣慰地點頭:“我呢,生平隻做了兩件事:一是刺繡,一是禮佛。近些年,誦讀佛經,雖不敢說頓悟,但也通了許多佛理。我們刺繡和佛法實則有諸多相通。刺繡講求‘閑、靜、明、潔’,與坐禪的道理一樣。蠶兒日後讀罷繡譜,也去翻翻佛經。無論碰上什麼難事,坐下來刺繡的時候,心都要靜。無論將來有了多大的名聲,也不可忘了我佛家的悲憫之心。”

吳蠶兒突然聽到盲眼師太說這些話,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隻是點頭稱是。

盲眼師太拍拍吳蠶兒的手,又道:“所謂刺繡境界,說穿了就是一個‘勤’字,王羲之也是寫幹一池水才得‘書聖’令名,蠶兒天賦異稟,要努力為我們繡行爭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