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大雪,街上那些籌備過年的人還是那末熱鬧,我卻隻在冰冷的薄被上加蓋幾件零星衣服,那爆竹嗬,那惱人的爆竹嗬,還沒到年關就把我的心炸成粉碎了啊!
孤伶的皮克四十二
涵瑜吾愛:
想不到我們竟有這末一次。這恐怕不能不感謝你母親的回鄉吧!
我的靈魂現在是充滿了獲救的甜蜜的感覺。最困難而又最柔嫩的事情,總算幹過了,玄想已不成其為玄想了,現在我能夠微笑著聽那喧囂的臘鼓,欣賞著天空中的開花爆竹了。我好像征服了倔強的敵人做我的俘虜,我感到不可名言的高貴。
當你剛來時,我就覺得很驚恐很顫栗,我探悉你的母親已經回去了,你已經任在學校裏了,我在心的旌搖之中不管一切,決計邀你出去。那時我的頭腦是昏昏沉沉的,等你答應了,已經走出門了,我覺得已出了危險似的,漸漸腦筋清楚起來,精神振作起來,不過有時又覺得自己無恥,覺得人家一注視我們就非常的膽怯,不過無論怎樣亂想,那腳總非走不可,臉色雖是很苦悶的樣子,然而我卻將那事應該怎樣辦,前前後後的想了一番,已經胸有成竹了。
你呢,隻是低著頭,紅著臉,賊一般的好像要將頭躲到我的身後似的挨著我懾縮的走,那時我已完全認識你的心了,我不禁憎惡我自己,哀憐你起來。假使你在我身邊扯我一下,說一聲“不”,你的話是有力的,我會服從你。
但是,你不那樣辦,實在的,你也不想反抗我,你也再沒有像那天這樣熱情的了。你終於跟成我匆匆忙忙的跳進了那家旅館的後門。
到了房裏,關上了門,你開始哭。臉脹得血紅的低著頭哭。我簡直驚惶失措了,居傲的我在你的膝前跪了半天,你恐怕也不知道吧!涵瑜啊,你依從了我,我那時也不知道感激,也不覺得我是勝利者,對你應有那種的權利,我隻感到你的青春,你的處女美,你的難攻的德操,都給我毀壞了,我隻感到我們是已經熱烈達於極點的一心一意的相愛著了,回想過去,推測將來,我隻有和你偎抱在被裏伴著你盡情的哭。
你回校之後,身體舒服嗎?身體沒有什麼大變動嗎?
將來母親回上海了,她如果發覺了,你也用不著害羞害怕,如果她逼迫我們,我們索興同居起來。至於同居的開支,自然要先籌劃每月的收入。昨天我聽說我的一個同鄉到了上海,我馬上去看他,他是一個公司的經理,在京時,他非常的關注我的,我將苦楚的情形對他說,他極願替我設法,他說謀個五六十元一月的事很容易。我想將來倘能如願以償,兩人同居是不成問題的。我寫到這裏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在愛河漂流著的我們,已經備嚐風波與辛苦了,可是風波越大卻彼此越擁抱得緊。魔障愈多,我們愈是小心,愈是老練,往後隻要彼此遇事謹慎力求諒解,康莊大道,許就在眼前也說不定的。瑜啊,我現在非常的快樂,我背誦一首詞給你聽聽:
我不是輕輕宋玉年,豔豔潘郎麵,合上你不是臉泛桃花,眼角情絲綿,好姻緣,(?)可不是一對神仙下洞天,顧影空相憐,更添上愁腸萬轉,百樣回旋,像這般那能支持到幾十年。隻要雙心戀,急起直追莫誤延,何怕故障堆堆砌眼前,人定勝天,自有一帆風順水推船。
你的親愛的哥哥皮克(《皮克的情書》,一九二八年七月上海現代書局初版,現據上海現代書局一九三一年五月四版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