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說,落到今天這個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
現在大約九點光景,正是這個大都市夜生活開始的時刻。我從巷口探出頭張望,大街上燈光璀璨,色彩變幻,穿著時尚的男女不時款款走過,有幾個人好奇地打量了我一眼。我不由得縮回巷子中。
巷子又黑又亂,最糟的是一片泥濘——而我的所有東西就堆在這片泥濘中。就在剛才,那個肥胖粗魯的女房東不顧我的哀求,將它們一股腦拋了出來。
“滾吧滾吧!你欠的房租我也不稀罕了!趕快滾蛋!”
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床單、被子蓋在泥濘上,腦袋一陣發懵。
天下之大,何處是我家?我無力地坐到被子上。
女房東發出“嘁——”的一聲:“還是大學生呢。”隨後,門狠狠地關上了。
咎由自取,我腦子裏跳出這個詞,想象著不同的人在我麵前用牙關咬出這個詞。我從小沒有父母,由姑媽姑父撫養大,但是他們從不對我另眼相看,反而格外的照顧我。飯菜熱好先端給我,衣服先給我買,各種小人書也是偷偷地塞在我的枕頭裏,不讓表哥看見。表哥老實巴交的,對我也很好。他成績不好,未成年就出去打工,幫人家跑船,幾年後才帶著一身烏黑回家,交給姑媽一疊鈔票。那時候我還啥也不懂,在學校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寧寧的大學學費,嘿嘿。”他憨厚地笑著,仿佛不是給錢而是伸手要錢一樣。我在門縫裏看著,頭一次知道我不如他。
那年老天眷顧我,高考考得不錯。看著發亮的分數,姑媽激動地對姑父說:“這孩子懂事!感恩!有出息!”
他們真是錯看我了。夢想、誌向從來與我無關,懦夫、廢物、拖油瓶向來由我代言。大學裏,我繼續渾渾噩噩過日子。什麼也沒學,什麼也沒想。
畢業後,我跑了幾家招聘會,人家壓根就不要我這種沒水平的人!不得已,我隻好灰溜溜地回家。姑父一臉驚訝地看著我,姑媽良久不語,默默轉身為我做飯去了。
我在家呆了半年,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他們有時候也會偷偷推門進來,婉轉地問我打算怎麼辦。我就說不知道。“那還是得找工作呀!”
“明天。”我趴在床單上張口就是這句。他們往往會歎口氣,輕輕關上門。
這年表哥終於又回來過年了,還帶了個賢淑的嫂子和個可愛的小外甥。家裏終於又有了歡聲笑語。原來表哥回來就是給小外甥過周歲的。看著表哥生活這麼辛苦,卻從不吭氣。我又一陣臉紅。
我連連點頭。
小外甥周歲那天,客人可多了。姑媽姑父忙裏忙外,我也手忙腳亂,雖然什麼忙沒幫上,但是好歹顯得不像廢物一樣,大家也沒多說我。晚上,親戚們給小外甥準備了一大堆零碎放在桌上,抓周用。有零食、相機、筆、本子,居然還有根蔥,也不清楚是嘛意思。
小外甥胖乎乎的右手左抓右抓,最後一把抓住一隻筆,牢牢地不放手了。大家興高采烈地鼓起掌來。“小家夥將來肯定是個大學生!”一個老伯高興地叫道。
姑媽強顏一笑,輕聲說:“做什麼大學生啊,不讀書多好。”
我趕忙撇過頭去,強忍住淚水。
臨走那天,表哥送我到車站,在上車前塞給我一疊錢,仍然是那副憨厚的模樣。我想起四年前的那天,頓時心如刀絞。
表哥憋了半天沒做聲,最後叮囑道:“寧寧呀,你怎麼也得給你爸媽爭口氣呀!”
我背對著他點點頭,一腳跨進車門,眼淚嘩嘩地流下來。
來到城市,工作還是沒著落,幹銷售什麼也賣不出去,端個盤子還送錯桌。不知不覺表哥給我的積蓄也花光了。終於,今天晚上,我流落街頭。
我漫無目的地遊蕩著,腦子裏一篇空白。一股烤肉的香味突然鑽進我的鼻子,我的肚子迅速咕咕叫起來,我這才想起我今天還沒吃飯呢。我趴在玻璃門上聞了好久,全然不顧周圍的眼神。
“周寧?”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我迅速轉過頭去。是她!我忍不住想跑,但是腳下卻生了根一樣。
詩晨驚訝地看著我,走上了台階。她還是那麼清麗,端莊。高中的時候,她就是我的夢中情人,隻是我自慚形愧,從沒和她多說過一句話。
“真的是你啊!”她叫道,“我還以為是個乞——”她趕快收回那個詞,又問道:“你在這幹嘛?”
“沒,沒什麼。”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
“你聲音怎麼這麼虛?”她低頭湊近我,一陣香氣襲來,我不由頭暈目眩。她打量著我,又看了看店裏麵。
“你還沒吃飯?”她明白過來,見我沒應聲,又補充道:“沒事的,正好我也沒吃,一起吧!”
說完,詩晨不由分說地把我拉進去,找了個地方坐下。
“服務員!”她要過菜單,遞給我:“你點吧。”
我低著頭接過菜單,“兩個——不,一個漢堡,一份雞排,夠了。——你呢?”
“一樣。服務員,兩份漢堡,兩份雞排,外加兩份冰淇淋。”她遞過去,轉頭看著我,眼神充滿關切,“你怎麼了?看起來臉色不大好。”
“有嗎,還是很帥啊,嗬嗬。”我故作幽默地回答,但她隻是輕歎了口氣。
“你又廋了。”她鄭重地說。
詩晨高中就是如此,對任何人都很關心。她會帶著受欺負的女生去找男生評理,也會為任何受挫的男生開導心情——也包括那些被她拒絕的男生。
她也經常主動來幫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