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邁著殘缺的步伐走進教室時,楊謹果真就坐在我的鄰座裏,深情款款地看著我的走近,這一次,沒有了習少英全程的監視,他是沒有顧慮的,全然不顧周圍的同學是否會因他的這個舉動感到奇怪,直到我安靜地坐了下來,他的視線也沒有改變。
“你又遲到了。”他溫柔地與我打著招呼。
“嗯。”我沒有理會他太多,隻是刻意把臉麵向黑板的正麵,不去看他專注的眼神。
“我早上在季華天橋呆了一個早上,以為你會來……”他的語氣依舊是溫柔的,隻是多了幾分失落,使得我不由自主地把臉側向了他,驚訝了幾秒之後,又迅速轉了回來,“以後,我都不會去了。”我努力保持著淡定回答他。
“為什麼?!因為……我嗎?”他的反應比我預期要驚訝,聲音不自覺地提升了好幾倍,當他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才慢慢的恢複平緩,“因為……我嗎?”他再次詢問著。
“不是。”我仍然是刻意保持著冷靜回答他,不可否認,想到我馬上就要狠心拒絕這樣一位真誠待我的人,我的心還是不可避免會感到難受。
“那是……為什麼?”他的聲音不再是詢問式的,而是轉成了審問。
“因為老俞。”我簡單明了地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他,使得他終於沒再追問下去,安靜成了我們最好的相處方式。
“楊謹?!你來回了?”匆匆忙忙趕來的喬瑜,看到我身旁的楊謹,不禁驚訝問候起來,然而,楊謹並沒有回答他,我對她表示平靜的微笑後,也沒有理會她,無奈的她,隻好安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能陪我去個地方嗎?”楊謹突然問道。
“去哪裏?”我很不解地答道。
“現在去。”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示意我跟他出去。
“現在?”我還沒有完全理解他的行為,一臉茫然,“現在才剛上課。”我把我們現在的處境告訴他,好希望他可以明白到現在離去是多麼不理智的行為。
“走吧。”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從座位上拉了起來,“這是我一直想帶你去的地方,到了你就會明白一切的真相了。”他並沒有理會同學們異樣的眼光,用力拉著我往教室門口走去。
“楊謹,放手。”我努力使自己保持著平靜,試圖掙脫他的手掌,但他卻反而加大了力度,“楊謹,我跟你去,請你放手。”我再一次明令他放手,不可否認,已6年沒有與人有過刻意身體接觸的我,對於這樣的舉動一是不知如何適應,二是感到害怕。
“好。”他慢慢地鬆開了手,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對不起,我是……緊張了……”他終於逐漸平靜了下來。
“嗯。”我也從害怕的情緒中慢慢平複了過來。
“走吧。”他慢慢地朝前方走去,走了好幾步後,見我沒跟上,便回過頭來,以期盼的眼神看著我,不容我思考,向前邁出了腳步。
“沙沙?你這是去哪裏?“在我們行走到樓道大門時,正好碰上了迎麵走來的母親。
“秦老師好。”楊謹禮貌地跟她打著招呼。
“楊謹?沙沙,你們這是去哪?這不是正上課嗎?”母親的眼神裏充滿了疑惑看著我,使得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秦老師,我們有事,要……要請假。”楊謹努力地為我們的行為找個合理的理由。
“有事?請假?怎麼了?沙沙?”母親聽完楊謹的解說後,更是疑惑地追問我。
“沒什麼事,別擔心,你去上課吧。”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是平靜的,好打消她心中的疑慮。
“真的沒事嗎?那為什麼要上課的時間出去呢?”她顯然還沒有放下心中的疑慮,凝視了我幾秒後,又凝視了楊謹,眼裏更是布滿了疑惑。
“秦老師,你放心吧,真的沒事,我們是……”
“你去上課吧。”我迅速打斷了楊謹的話,避免他說出什麼真的使她擔心的話,“我自己的事,我能處理好。”在我說完後,她的臉色很快黯淡了下去,我也意識到了這句話對她來說是帶著傷害的,心裏不免愧疚了起來。
“好,那就好。”她的眼裏不禁泛起了淚光,使我心裏的愧疚更深了,“去吧,孩子。”在她深情的目送中,我與楊謹再次向前走去。
“等等,沙沙,”母親小跑著追了上來,“有件事忘記跟你說了,”她稍微調整了呼吸後說道,“今晚跟俞先生來家裏吃飯,母親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她鄭重其事地交代著我,“好了,你去吧,我也去上課了。”她沒等我回答就轉身離去了。
“原來秦老師……是你媽媽……”楊謹雖是驚訝,但他的語氣更多的卻像是平靜。
“嗯。”我沒有向他解釋太多,而是靜靜地向前走去。
“你跟俞老師已經到了……見……家長的……地步了嗎?”身後傳來了楊謹悲傷的提問,令我不自覺地停止了腳步,不可思議的回頭看著他,原來他是這樣理解我與老俞今晚與母親的晚餐,他,竟然有這樣的思想,他的雙眼也因此帶上了無法掩飾的悲傷。
我張著嘴巴,欲說些什麼,卻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走吧。”他大步繞我身,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我無奈地跟向前去。
一路上,他是出奇的安靜,車速卻格外的疾速,連闖了好幾個紅燈,他的眼神,不是注視著前方,就是低下來看方向盤,他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似的,複雜的眼神,全是我讀不懂的色彩。
“到了。”車子飛速了10分鍾,楊謹終於開口說出這兩個字,而眼神始終在回避著我,在他快速地走下車後,我也隻好跟隨他下車,令我沒想到的是,楊謹帶我來的地方,居然是我與老俞往日工作的工地。
今日的工地早已不是昨日的工地,沒有了雜亂擺放的工具與建築材料,也沒有了泥濘不堪的地麵,高聳的大樓全部換上了光鮮亮麗的外牆,哪裏還見昨日不加修飾的嶙峋骨架,那些轟隆的挖土機也似乎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經過精美雕刻的銅像,唯一感到熟悉的就是一個個衣著髒亂的工友,同樣熟悉的臉孔,同樣黝黑的膚色,同樣戴著一頂可愛的工裝帽,但是從他們陌生的眼神中,我感覺到了他們像是已認不出今日的我,或是,不敢相認今日的我!而我,不知為何也對這個工地感到了陌生與抗拒,我曾生活過3年的避風港,此刻,我居然想要馬上離開,並非因為我變得市儈了,認為工地上都是髒亂及低俗之事,而是這高聳的大樓太過於壯觀宏偉,我這樣的身份與它是格格不及的,我不再適合呆在這樣的地方了,或許,這也是常理之事,有哪個建築工人在用血與汗親手建立起一座大廈後,還敢於光明正大呆在那裏!
“無沙,來這邊。”楊謹帶領我遠離這冠冕堂皇的大廈,走到一處還正在修建的小樓房附近,這樣的畫風明顯有煞風景,不知道大川為什麼會留這樣一塊小地方,最後才做這樣的施工,的確是讓很人費解。
“你知道為什麼工地還剩這一處樓房在修建嗎?”楊謹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我,他臉上剛才還洋溢著的悲傷,此刻倒是緩和了不少。
我不解地搖頭。
“你還認得出這以前是什麼地方嗎?”他繼續追問道。
“為什麼這樣問?”他這般的行為,加上他這些的提問,無疑是放大了我心中對他的疑問,我完全想象不到他為什麼要帶我來工地,這個滿是我與老俞回憶的地方,他帶我來,於他有何意義?
“因為以前……我就經常在這裏……看你,還有……那兩隻狼犬,”他的這番話更是讓我充滿了疑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是真實的,我神色的急劇變化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內,他繼續臉不改色地說道,“你還記得,那次在你家樓下,你帶著的那隻狼犬看到我時的反應嗎?它在認出了我之後,對我是有一種親切感的,因為,它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我了。”他說得十分的認真,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他一次又一次地道出他心中不為他人所知的秘密,每一個都似乎讓我陷入驚天動地般的震撼,每一次,都從熟悉陷入了陌生!像是完全不認識了眼前的這個人!
“無沙,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從……6年前就認識你了,這是真話,隻是……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你……”他的眼神不自覺地暗淡了下去,沒再注視我滿是驚愕的臉,“6年前,我陪我媽來工地上巡工,第一次見你,我就認出了你,但是……因為媽媽在旁邊,她那時就一心想我娶習少英,所以,我不方便跟你打招呼……那個晚上,我感覺就像是登上了火星一樣激動,所以,我瞞著我媽,連夜返回了工地,我本來想跟你打聲招呼,可是……”他遲疑了半天,卻始終沒有說出那句讓我期待的話。
“可是什麼?”我忍不住問起了他。
“可是,我卻剛好碰上……你割脈了……”他把滿是同情與憐惜的眼神放在我身上,勾起了我那段被掩藏的傷心回憶,6年前,我確實做過此等傻事,少不更年,因害怕孤獨與失去,好幾次,我都險些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那時,我急忙送你跟俞老師去醫院……一路上,你叫的……全是林浩的名字……我知道了,你對林浩原來如此情深,後來,我本來……應該帶林浩來見你,或是,帶你去見他,可是……我卻沒有那樣做,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是因為害怕我會……不經意向你說出了林浩,所以,我放棄了……我不敢接近你……我不知道要怎樣……去麵對你……”說者是無奈,聽者是傷心,這一段往事,我本以為除我與老俞之外,再無第二個人知道,原來他當年早已看得一清二楚,而他的話卻又比老俞多幾分真實,當年,老俞隻是告訴我,我昏迷了過去,不醒人事了,從未說起過我竟叫了一路林浩的名字,他早就知道了林浩在我生命之中的地位,卻掩飾得毫不知情,那夜在天橋上,當我與林浩重逢時,他也對此避而不談,他替我守住了秘密,也替我保留了那份在他麵前的自在。
“從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去見你,我心裏很猶豫……無沙,對不起,”楊謹繼續向我說著他心裏的故事,“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說這句話……真的……對不起……”從他真誠的眼神裏,我看到了藏在他心裏6年的愧疚。
“你沒有對不起我,世事難有兩全其美,你無需對得起我,對得起你自己就好。”我確實不能因此對他有任何的責怪,他本就無需對我負任何的責任,他帶或不帶林浩來見我,都是人之常情的事。
“你知道嗎?無沙,”他深呼吸以調整情緒,“我也曾在這個宿舍裏住過……”他的話語使我眼裏的疑惑更是無限的放大了,“你還記得當年你被歐逸翔誣陷卷走五百萬的事嗎?”
“你連這件事都知道?”他的話,越來越像謎,把我的心都圈了進去,不由自主地去猜想,他終究是何人,為何會知道我心裏一個又一個藏著的秘密。
“你難道一點都不奇怪當年金大川為什麼會答應你撤訴嗎?他真的是因為擔心你的生命嗎?他跟你非親非故,他為什麼願意為你承擔五百萬的債務?”他接二連三的問題使得我無言以對,我知道大川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為我,我以為的是,他是因為老俞,他是不想老俞擔心與為難,才會為我做出那樣的決定,如今看來,一切都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
“金大川不會!但我會!”他已成功完全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甚至連思考能力都隨之停止了,除了全心等待著他說下去,我已再想不到任何的言辭,“我花了好多天的時間去找歐逸翔,可還是沒有找到,卻等來了你……在獄中自殺的消息,情急之下,我向金大川彙去了五百萬,要求他撤訴……”真相總是喜歡催人淚下,尤其是一個會讓你背負上愧疚與感激的真相,這些年來,我最有愧於心的人原來是楊謹!
“你為什麼……當年……不告訴我?”我不能形容我的聲音有多顫抖,當一滴又一滴的淚水,隨著我張開的嘴巴進入到我的心裏時,我感覺到了苦,一種揪心的苦,眼前這個我正打算拒絕於生命之外的人,原是一個如此有恩於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