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亦是險象環生,他外圈的侍衛已是一個接一個倒下,然後便被更瘋狂湧來的人群踐踏成泥。我想此刻他的腳下,必已是血流成河。
我又瞧見往生,正竭力護著他,拉住他東躲西藏。她那滿頭烏發也不知被哪個狠心的削到,發髻四散,此刻長發狂舞,遠遠看著竟如瘋魔了一般。
不停地有人慘叫,不停地有斷臂殘肢飛出去,那火光中映出的雪花都被染成了血一般的顏色。
沒有人肯退,誰退誰就是謀逆!
生死一刻,每個人的野性都被激發!每一柄刀都帶著煞氣砍落,恨不能噬血而歸。血肉相搏就是這個模樣,即便隔著那麼遠,我都可以聞到那股凶猛的血腥氣味。
我心痛如潮,不敢再看他一眼,回過身在閣樓頂處,一連插下九根白幡。然後將火折子扔進那堆燃料之中。
哄一聲火起,瞬間烘燙我的臉龐,白雪化作雨水,軟軟落在我臉頰之上。我像是陷進一場大夢,可又清清楚楚知道,還沒到夢醒時分!
我將銅製盆具掛住,然後用力擊打。鏗鏘之聲不絕於耳,可我不知道殺入瘋狂的人群還能否聽得見,我隻是用盡全身氣力去擊打,哪怕懷抱的隻是萬分之一的希望。
沒有人聽得見我,隻除了他。他遠遠地望著我,那麵容是說不出的平和和歡欣。他被往生拽著左躲右閃,但那雙眼睛卻一刻也不肯離我,好像再不看便要看不見了一般。
他的嘴唇不停地張合,我知道他在對我說話,可我聽不見!我淚如雨下,半身置於火海,半身置於寒雪。人生至痛,便是見所愛之人如作困獸!
我忍不住啞聲嘶叫:“暮……青……晚……”
圈子越縮越小,兩層已並作一層,幾乎再構不成屏障。他屢回遇險,更已被刺中一劍,隻幸好,不是要害。他似毫無所覺,隻抓緊每一分時間向著我微笑,我同他都是知曉,已沒有太多的下一回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隻能跪倒在地,祈求上蒼。我平生不求神明,但今日,請讓我見證神的存在!信女無一物不能割舍,無一難不能承擔,隻求他一朝平安!
宮院迂回間顯出點點星光,慢慢彙成一條蜿蜒細蛇。我睜大眼,極力望去。
上天!
他來了,獨孤純真的來了!那條火蛇正在迅速遊近。
隻要再堅持一刻,再一刻!
往生的身形都開始遲緩,他身邊的勇士已失去鬥誌,這一刻隻是說得輕易。我再不及想,用力扯下一塊白幡,咬破手腕動脈,擠出大片血液,然後用手掌沾滿,在白幡上寫上巨大的兩個字“援至”。
我站起來,將那白幡高高舉起,竭力展開。青晚,不要放棄!
他看著我,便是麵目血汙,那神色依然溫柔之極,他衝我和緩笑著,然後終於不舍地移開了目光。我不知他在說什麼,但他的勇士們終於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硬將那最後的圈子擴開幾分。對麵的陣營隱隱起了波動,那些瘋狂的砍殺開始變得遲緩,終於有人忍不住向我這邊望來。
我微笑,高舉手臂。我的長袖已被染成血紅,我清楚地聞到屬於自己的血腥氣息,可我滿心歡喜,從未如此充盈。就是這一刻,隻要這一刻!便用我的生命來換,也已足夠。
我又看見那個年輕的孩子,同樣的年歲,不同樣的陰鷙。他肅然立在玉階之上,神色冷漠,他已是滿身積雪,卻是紋風不動。隻有手中的強弩,遠遠地、執著地對著我。
我愣住。
風聲變得銳利,感覺開始遲緩,我聽見胸膛被穿透的聲音,是低沉的一聲輕響。那聲音很短促,但我不用懷疑,甚至不用低首去看。箭上的力道將我帶退兩步,我勉力止住。
好像雲煙四起,我的視力開始模糊,又好像聽見他熟悉的柔軟的堅定的聲音:“我要你,陪我到最後!”
青晚,這已經是最後了呀。我啞聲回道。
不要看著我,青晚!避開去呀,青晚!避開去吧!
血漫天狂飛,將他籠罩,往生奮身將他撞開,右臂飛出,斷臂處噴出無數鮮血,直將他染成了血人。一切都在變化,隻他還是那樣地望著我,緩緩向我伸出手來。他的嘴唇微動,我已聽見他在對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