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句話讓索菲婭突然瞪大眼睛——傑弗裏無疑是在說,小泉先生是用矽原子來攜帶智力增強術的秘密嗎?小泉盡力保持著平靜,不過目光中已經透露出絕望。傑弗裏說:“這樣吧,如果你不反對,我來替你完成這個工作,好嗎?”
小泉勉強地說:“我不反對。”
傑弗裏點點頭,回頭喊來一名工作人員,讓他把這塊石頭拿到化驗室,迅速測出其中所包括的原子(矽原子和氧原子)個數,一定要非常精確,誤差在個位。“因為我不想破壞信息的精確性。”說完之後,他便把小泉拋到一邊,不再理睬。陸逸飛和布萊什盡量不同小泉有目光接觸,但他們分明知道小泉的命運已經決定,連索菲婭也看出這最後一段啞劇的含意。
現在,傑弗裏轉向陸逸飛的皮箱,他的掃視持續了很長時間,室內的氣氛快要凝固了,在絕對的安靜中,似乎有定時炸彈在嘀嘀地響著。最後傑弗裏把目光鎖定在一支精致的玉笛上:“陸先生,你喜歡吹笛子?”
陸逸飛點點頭,深情地說:“對,我非常喜歡。這種帶笛膜的橫笛是地球上的中國人所特有的樂器,是從西域胡人那兒傳到漢族的,在一代一代的漢族音樂家手中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它的音質微帶嘶啞,但卻有更高的音樂感染力。曆史上傳下來不少有名的笛曲,如《鷓鴣飛》《秋湖月夜》《琅琊神韻》《牧笛》等。在天狼星上聽到它們,我就像見到了地球上的清涼月夜,聽到了琮琮泉流……”
傑弗裏打斷了他感情激越的敘述:“很好,很好,如果這兒不是海關,如果是在晚會上與你會麵,我會懇請你高奏一曲的。能讓我仔細看看嗎?”
“當然。”
陸逸飛把玉笛遞過去,傑弗裏把玩著,指著笛子上部的一道接縫說:“這道接縫……”
“那是調音高用的。這支笛子由上下兩段組成,在用於合奏時,可以抽拉這兒,對音高做微量的調整,適應那些音高固定的樂器……”
他的解釋突然中斷了,因為傑弗裏已突然抽出上半截笛管。接口處是黃銅做的過渡套,他舉起來仔細查看著,那兒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傑弗裏又用手掂了掂兩段笛管的重量:“當然,下邊的笛管要重一些。陸先生,我有一個很無聊的想法,如果用下半截笛管的重量做分母,用上半截的重量做分子,結果將是一個真分數,也可以化作一個位數未知的純小數。陸先生,你知道這個小數是多少嗎?”
陸逸飛的臉色變白了,身上的女人味一掃而光,高傲地說:“不知道,你當然可以去稱量的。”
“是的,我當然會去做的。”他喊來一名工作人員,命令他把兩段笛管去掉黃銅接合套後做精密的稱量,精確到原子級別,並計算出兩者之間的比值。“要絕對準確,用二進製數字表示的話,要精確到小數點後30億位,因為我不想破壞信息的精確性。”他似乎很隨意地說。
這之後他把陸逸飛也撂到一邊了,其實他已經明白地說:陸逸飛的結局也已經敲定。陸逸飛和小泉心照不宣地對視,目光中潛藏著悲涼,他們兩位已經是同病相憐了。現在,三個男人中隻剩下那位老人,這回傑弗裏沒有去察看他的皮箱,他走到老者身邊,仔細地觀察他。“布萊什先生,你似乎不大舒服?”
老者勉強地笑道:“對,真不幸,回航機票買好之後,我卻不小心感冒了,但行程已經不能改變。但願我回到天狼星時,海關檢疫人員不會將我拒之門外。”
“哦,這可不行,我得為你的健康負責。萬一不是普通的感冒而是變異的感冒病毒呢?老人家,你不介意我們取一口你的唾液做病毒DNA檢測吧?”
索菲婭驚奇地看到,老人的臉色也一下子變白了。他高傲地說:“當然可以,謝謝。”停停他又補充道,“你是個非常稱職的海關檢查官,這是我的由衷之言。”
“謝謝你的誇獎。”他又喊來一名工作人員,讓他取一口老人的唾液。傑弗裏詳細交代說:DNA中有30億個堿基,它的序列是由四字母組成,換算成二進位數字的話,有60億比特的信息容量。所以檢測一定要精確,“沒準這種病毒的堿基序列正好含著智力增強技術的內容呢。”他半開玩笑地說。
當然,誰都知道他並不是開玩笑。
傑弗裏還請工作人員在進行DNA測定後順便做一個換算。因為那塊石頭的原子個數、兩段笛管的重量之比,都將是十進位的數字序列,而堿基序列則是四個字母序列,需要換算成同樣的十進位數列,以便“三位先生的結果有可比性”。“現在請大家安心喝咖啡吧,這三個結果很快就會出來的。”
三位商業間諜——現在可以確定地說他們是間諜了——心緒繁亂。死神已經近在眼前了,但他們仍令人敬佩地保持著紳士風度。隻是,在與索菲婭探詢的目光相碰時,會不自主地綻出一絲苦笑。在等待的時間裏,傑弗裏一直親切地和他們聊著天,打聽著天狼星的風情,還說最近他就要度假,打算到天狼星旅遊觀光。三個男人則熱情地允諾做他的東道主——“當然,如果你沒有把我們當作間諜處死的話。”三個人苦笑著說。索菲婭則含情脈脈地說,真盼望傑弗裏能和他們同機去天狼星,“像你這樣風度迷人的男人太難遇見了。”
屋裏的氣氛非常放鬆,但這種放鬆是假的,在平靜的下麵能摸到三個男人的焦灼。終於結果出來了,一名工作人員走進來,手裏拿著打印出來的檢測報告。他對三個人掃了一眼,不動聲色地說:“中校先生,你的估計完全正確。這塊石頭是用矽原子的數量表示的,精確數字是一個30億位的序列,我現在拿來的是前邊1000位。”他遞過一張卷著的長長的打印紙。“至於那支笛子,則是用兩段笛管的重量比來表達的,是一個無窮循環小數,循環節大約為30億位,並與剛才的序列相同。而這位老先生身上的‘感冒病毒’果然是一種獨特的病毒,它的堿基序列換算成十進位數字表達,也是同樣的序列。”
工作人員朝三位客人點點頭,出去了。傑弗裏默默地把紙卷遞給索菲婭,數字序列的頭幾十位數字是:
200805-091420051212090705140305-19201805140720080514-200503081409172105
索菲婭的記憶力非常好,可以在幾秒鍾的掃視中記住上千位的數字。這會兒她清楚地記得,剛才傑弗裏給出了同樣的序列,其含意是:智力增強技術(The intelligence strengthen technique)——當時他還暗示,這是一份技術檔案的標題。他果然沒有說錯。那麼,一塊石頭、兩段笛管、一種特異的感冒病毒,它們都包含著智力增強術的技術秘密。
看來,她隻能一個人回天狼星去了。
傑弗裏已經不用多說話,那三位遊客對望一眼,甚至沒有去接那個紙卷。老人代表他們說:“你贏了,傑弗裏先生。你真能幹,目光如電,專業精湛。作為間諜,我們對你表示由衷地敬佩。請你按地球法律處置我們吧,我們毫無怨言。”
索菲婭嘴唇顫抖著:“你們……真的是間諜?真的要被處死?”
三個男人同時歎了一口氣,沒有做任何解釋。傑弗裏歎息一聲,喚來
工作人員,低聲交代幾句。然後,他為四個人續上咖啡,默默地看他們喝完。海關的工作效率非常高,一艘很小的飛船此刻已停在登機口。傑弗裏把三個人送過去,同他們緊緊握手。當不可避免的結局真的到來時,三位間諜反倒真的放鬆了。他們微笑著同索菲婭擁抱,說:“回程中我們不能陪伴你了,請多保重。”中年男人回過頭,以男人的方式拍拍傑弗裏的肩頭,笑著說:“很遺憾,不能在天狼星為你做東道主了,請索菲婭小姐代勞吧。”他們同傑弗裏殷殷道別,在甬道中消失。
索菲婭一直驚懼地看著這個過程,小飛船呼嘯著升空後,她轉過頭疑惑地看著傑弗裏:“他們三個……”
傑弗裏聲音低沉地說:“他們將被流放到時空監獄,永遠不能回來。”
“時空監獄?什麼地方?那兒……人類能生存嗎?”
“不知道,沒人知道。間諜的流放地都是在飛船升空後隨機選取的,那兒也許是地獄,也許是天堂。他們能有二分之一的幸運,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他們永遠不可能回到今天這個時空了。”
索菲婭的眼睛裏湧滿淚水:“我真的很難過,我們四個人是坐同一艘飛船從天狼星來的,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不過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他們是自作自受。”
傑弗裏挽著姑娘的胳臂,回到剛才的辦公室:“不說他們了,把我的例行程序做完吧。按照規定的程序,我將最後一次通知你:如果你夾帶了有關智力提高術的技術資料……”他匆匆重複了剛才對三個人所說的話,但索菲婭根本沒聽進去,仍沉浸在悲傷中。傑弗裏再次提醒後,索菲婭才機械地說:“沒有,我沒有夾帶。”
“請你宣誓。”
“我叫索菲婭,我發誓沒有夾帶有關智力提高術的秘密,如果違誓,願意接受地球政府最嚴厲的懲處,包括死刑。”
“好,請你趕緊登機吧,開往天狼星的航班馬上就要升空了。”
收拾好行李箱,走過甬道,空中小姐在門口笑容可掬地迎候。在這段時間內,索菲婭一直默默無言,淚水盈盈。傑弗裏體貼地摟著她的肩膀,一直把她送到座位上。鄰座沒有人,傑弗裏坐在那個位置上,輕輕握著索菲婭的小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飛船就要升空了,傑弗裏還沒有離去的意思。索菲婭輕聲提醒他:“你該下船了。”她戚然說,“真不想同你說再見,真希望你能同機去天狼星。但是……起飛時間快到了。”
傑弗裏笑了:“我正是和你同機去天狼星,這就是我的座位啊。你看,還有我小小的行李。”他解釋著,“其實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說,我很快要去那裏度假。”
索菲婭瞪大眼睛,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很久才低聲說:“真是個好消息。看來我的祝願感動了上帝。”
兩隻手輕輕相扣,他們不再說話。飛船轟鳴著離開了地球,脫離了地球的重力,並迅速加速。現在,飛船繞軸向旋轉著,產生1g的模擬重力。很奇怪,在此後半小時裏傑弗裏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閉著眼睛仰靠在座椅上,輕輕撫摸著索菲婭的小手。到越過月球後,他突然回過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同伴:“索菲婭小姐,現在飛船已經離開地球的領空,到了公空了。你當然知道有關的太空法律,在公共空間中,地球的法律已經失效,沒人能奈何你。何況,我已經注意到,有幾位先生還在虎視眈眈地守護著你呢。”他回頭向周圍的幾個旅客打了一個招呼,那幾位都是中年男子,身材剽悍,訓練有素。大鼻孔,稍顯凸出的胸脯,這當然是天狼星人的特征。此時他們向傑弗裏回以職業性的微笑。
索菲婭平靜地說:“你說得不錯。你想幹什麼?”
傑弗裏苦笑道:“我知道你是個間諜,你和他們三位是一夥的。你在地球逗留期間,地球情報局一直在監視你,早已認定你的身份。但我用盡了心思,也沒找到你所夾帶的情報。好,我認輸了,但我非常想知道我是怎麼輸的。”他補充說,“你不必再把我看成地球海關的檢查官。在你成功後,我的職業已經毫無用處,我現在是失業者,正前往天狼星去尋找新的人生,因為我不想留在地球上看人們責難的目光。其實,在你走進海關檢查室之前,我就料定我會在你這兒失敗,也做好了相應的準備。”他懇求道,“我非常想知道我到底是怎麼輸的,不知道這一點,我會發瘋的。請你告訴我,好嗎?”
索菲婭猶豫著。她想傑弗裏說得沒錯,這兒已經不屬於地球的領空,在銀河係文明社會裏,沒人敢在公空中采取海盜行為。她嫣然一笑:“把你的失敗徹底忘掉吧,到天狼星去開始新的生活。告訴你,我剛才曾表達了對你的傾慕,那可不是間諜行為。我真的很喜歡你,也許咱們能在天狼星上共結連理呢。”
傑弗裏感激地說:“非常感謝你的安慰,我也希望有你這麼可愛的妻子。但是……” 他固執地盯著她。
“至於我的身份……”她遲疑片刻後,坦率地說,“你猜得不錯。我的本職是電影演員,但這次被天狼星政府征召作了一名業餘間諜。我沒有做技術間諜的智力,這是真的,一點都不騙你,我幾乎可以說是弱智者,上學時數學和物理學得一塌糊塗。但我有一個過人之處,就是對數字有超凡的記憶力,可以輕易記住10萬個互不關聯的數字。”
傑弗裏喊道:“但那是30億比特的信息量啊!”
索菲婭得意地笑了:“30億,不就是3萬個10萬嘛。要知道,我在地球待了三年呢,足以把它背下來了。要不,我給你背一次?反正我在旅途中得複習幾遍呢。”她挑逗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