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凡卡常常在集市上看見屠夫們現場宰羊。他通常不願靠近,遠遠地,卻也能看見那些肮髒的待宰的山羊,聽著刀子割破它們脖子時它們那淒慘嘶啞的嚎叫,黑紅的血激揚,噴濺。那股熱乎乎黏膩膩的血腥氣彌散開來。這就是殺戮。現在,這個十七歲的略顯憂鬱的少年第一次握住匕首,他的手有些哆嗦,手心裏都是汗水。他重重地閉了一下眼睛,讓自己鎮定。傑瑞一手使勁兒抓住蝙蝠的後肢和翅膀,另一隻手將它的頭摁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那蝙蝠沒命地撲騰,蹙著兩眼,凶狠地盯著凡卡,它的兩顆尖利的毒牙使勁兒掙著要去咬傑瑞的手腕。
“快!來吧!”傑瑞催促道,他有點把不住這東西了。
凡卡調整呼吸,猛的朝下一揮,那蝙蝠“吱扭”嘶叫了一聲,就不動了。它的脖子上,很快,傷口才顯露出來,暗紅的血液汩汩地湧出,浸潤了它棕黑的皮毛,順著它僵垂的身子淌下來,一滴一滴掉進石頭下麵那事先準備好的一個寬口小鐵缽裏。
“好了?”傑瑞鬆開手,那蝙蝠在石頭上,張著翅膀,一動不動。
“這些血應該夠了。”凡卡把鐵缽拿起來,他感到缽中那血液粘稠,冰冷。他不禁皺皺眉。又抬頭看看那蝙蝠,它的眼睛仍睜著,發著光似的。
“死了?”
“恐怕是的。它大概流幹了它的血。”
凡卡用一根鵝毛蘸了些蝙蝠血淋在傑瑞的頭發,前胸和後背上。接著,他們把那剛打好的斧頭拿出來,把它放在盛著蝙蝠血的鐵缽裏,“刺啦”一聲,那火紅的斧頭刃冒氣一團白煙,一股燒焦的血腥氣蒸騰起來。傑瑞把斧頭拿出來,那斧刃變得尖利,焦黑。
“我居然用蝙蝠血給一把斧頭淬了火。這還是頭一回。”傑瑞對著那斧頭吹了一口氣,表麵上焦黑的薄薄的一層脆膜掉了下去。露出光滑雪白的鋒刃來。
“好了。”
“還差一樣東西。”
“你說這個?”傑瑞從圍裙的後兜裏掏出來一個小瓶兒。在凡卡麵前晃了晃,那是個直筒的玻璃瓶兒。裏麵盛著類似液體的東西,銀灰色的,一個挨著一個,大大小小的,粘稠的氣泡。
“這是……”
“是的,水銀。”傑瑞把瓶子舉起來,得意地很。
“哪兒來的!”
“格魯·瑪索。”
“那個醉鬼?”凡卡知道,格魯·瑪索是蒂涅城裏一個赫赫有名的無賴和醉漢。三十幾歲了仍然不務正業,遊手好閑,是一個邋遢的單身漢。沒有人喜歡他,他整天抱著酒瓶子滿大街地亂逛,還常常穿著肮髒破爛的大袍子和長筒靴,背著一柄鏽跡斑斑的長劍,把自己打扮成十足的中世紀騎士的樣子。大家猜測,他的腦子大概出了問題,於是都遠遠地,不敢理他。
“你怎麼從他那兒弄水銀?這保準麼?”
“我也是沒辦法。你知道,水銀,我從別的地方根本弄不到。忽然想起來,格魯那家夥總是吹噓自己的祖輩是偉大的煉金師什麼的,從前也沒把這話當真——不過我還是試著去問了問。沒想到他真的從他那肮髒破爛的茅草屋裏找出了這一小罐東西給我。”
“茉莉要你帶水銀幹什麼呢?”
“不知道。她沒有說。或者是我忘記了。總之,我記得她囑咐過要帶著一管水銀的。”傑瑞把圍裙脫掉,他穿著一條褐色的粗布背帶褲,把斧頭,水銀揣在一個帆布兜裏,把帆布兜子背在肩上:“嗬嗬,說不定一切都是個夢。我不過是去試試。別人一定覺得我瘋了。把一場怪夢當成真的。凡卡,你真的願意陪我去麼?”
“為什麼不呢?”凡卡聳聳肩,朝他的好朋友笑了笑:“說不定會有一段奇遇呢?”
外麵,天色一點點暗下去,街上的人們都在溫暖,洋溢的橘紅色晚照中閑適地往家裏走。這對年輕,機靈的好朋友卻熄滅了火爐,鎖好鐵匠鋪子,迎著微涼的海風往蒂涅城人跡罕至的西郊走去。一個為了心愛的女子,另一個為了那噴張的血液,勇氣和熱切的好奇心。夕陽的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們說笑著,但彼此都抑製著內在的激動和忐忑。因為在他們內心深處,都明白地知道——那不是夢。他們的冒險之旅就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