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1)

西關外靠著城根的地麵,本是一塊官地,中間歪歪斜斜一條細路,是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的,但卻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邊,都埋著死刑和瘐斃的人,右邊是窮人的叢塚。兩麵都已埋到層層疊疊,宛然闊人家裏祝壽時的饅頭。

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楊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可就是清明都過了四天,還是那麼的冷,寒氣刺人的骨頭。夏四奶奶終究是忘不了自己的兒子,打清明後又連來了四次,寧可自己不吃,也要省出飯菜來祭夏瑜。

眼淚早就哭幹了,她的眼睛都有些模糊了,但墓碑上兒子的名字還是看得清。想要說些什麼,卻化作一陣歎息,自打清明那天看到兒子墳上那圈小花,本以為是兒子顯靈了,卻連續幾天都沒做夢,徒增幾分傷感罷了。

“瑜兒,不管你顯不顯靈,這些錢你在下麵先收著……”

把祭品從那破舊的朱漆圓籃裏拿出,擺好後夏四奶奶又摸出裏麵的紙錠,點火化了以後,枯幹的眼裏忍不住又滴出兩滴淚來。

她呆呆的看著兒子的墓,卻沒注意到身後走近了一個癩頭矮個子男人,穿得十分寒酸,戴一頂破氈帽,留著枯黃的小辮子,縮頭縮腦的走過來。

那男人瘦弱得很,躲在一處墳包後麵,盯著夏四奶奶排下的那幾盤飯菜,眼裏直冒饑火。

夏四奶奶站了一陣,見天也快黑了,便要把飯菜收起來,她已經和自己那為了銀子出賣自己侄子的哥哥斷了關係,確切的講,是夏家和她這個生了個“反賊”的女人斷了關係,過了今天,她就要準備搬回魯鎮住,默默的過完自己的最後時光。

“別,別倒,給我吃點……”那男人忽然竄了上去,從夏四奶奶手裏奪過籃子,撒腿就跑。夏四奶奶先是一楞,接著又急又氣,追了過去,卻是趕不上那跑得跟狗一般快的男人。

“啪!”那男人忽然被一隻不知從哪裏伸出來的腳絆住,瘦小的身子飛了出去,可手上的籃子卻被一隻手接住。男人摔在地上,腦袋磕到了石頭,昏死了過去。

夏四奶奶拖著小腳喘著跑近,隻見一個墳包邊站著個年輕漢子,手裏正端著那籃子。年輕人打開籃子,望著裏麵吞了下口水,可還是把籃子合上了。

等夏四奶奶走近,看清了那年輕人的打扮,頓時從骨頭裏直冒寒氣。他穿一身式樣古怪的黑衣服,頭上居然沒有辮子,而是半寸長的短發,背一個大包,腰上還有把古怪的東西。夏四奶奶心裏一咯噔,這東西像是槍,有一次軍隊過城,她見過這種東西。

“大娘,這是你的吧,還你。”那年輕人開口了,說的是紹興話,地道得很。

夏四奶奶看著那倒在旁邊的瘦男人,年輕人笑著說道:“他沒事,沒出人命,你別擔心。”聲音有些疲倦意味,中氣不是很足。

等看清了那年輕人的臉,夏四奶奶正要去接籃子的手猛的顫抖起來,原本黯淡的眼睛裏迸射出讓那年輕人都吃了一驚的光來:“你是,瑜兒!你,你真的回來了……”

年輕人正奇怪間,夏四奶奶慌張的朝四周望了望,然後伸出手摸向年輕人的臉。或許是感到沒有威脅,年輕人沒有避開,任那雙粗糙的手摸到自己的雙頰。

“真是,真是啊!你,你沒有辮子,現在別跟我回去,不然那些人又要抓你去殺頭了。我,我先回去,瑜兒你在這裏等我,明天我就把東西賣了,我們一起回魯鎮!我們娘倆永遠都不分開了……”絮絮叨叨中,夏四奶奶留著眼淚,很有些神經質的離開了。

瞧著老太太三步一回頭的背影,年輕人又看了看手上的籃子和旁邊那昏迷的家夥,苦笑著說道:“老太太不會是神誌不清吧……這是什麼地方啊,清朝?”

他躲到一邊,等到那瘦男人醒來後慌亂的逃跑後,才打開籃子,趕緊填自己的肚子。雖然這些飯菜是祭品,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走到夏瑜的墓前,看著上麵的字,自言自語道:“夏瑜,這個名字似乎很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