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靈都朝奉,十四日未歸。
他走時,秋風開始卷席逐漸枯萎的紫藤花,至今日,竹架子上已經隻剩下幹枯的藤蔓。
遠山的野烏鴉成群結伴飛到了已慘敗不堪的百花園中,伴著嘶啞哀怨的低鳴。白澤踏入園時,它們正用尖喙啄食著凋落一地的花籽食。
白澤悄無聲息地站在我身後,我感知到他佩玉擦過劍鞘所帶出的劍氣以及逐漸凝起的戾氣。
劍拔出鞘。
“慢。”我阻止了他。
霎那間,原本在貪婪地享受著美食的野鴉一哄而散。
“阿希,那雪鴉嗜血如命。”白澤手中依舊緊握著木劍,不甘心地揉了揉眉頭。
“我隻是不想這院裏染上肮髒的血。”
“它們已經嚐到了花的靈氣,還會回來的。”
我心底突然湧起了一股燥意。
“那就把這園中花都清了吧。”
白澤無奈地歎了口氣,我甩袖而去。
他沒有因為我蠻橫的舉動而不悅。我想,哥哥杳無音訊,他和我的心情應該差不多。
我再次踏出房門時,太陽將垂,夕陽還在,老巴正在招呼著藥童們拔花。小童子奮力地扯著花枝,雙手凍得發紫,花枝卻絲毫不動。春去冬來,這園中花的根係已經紮得很深了。
秋風去,冬風起。這時光在我眼中短促得如一覺醒來,花期卻已經過了。
“罷了。”
老巴見我隻著單衣,手忙腳亂地去房中取衣服,藥童們搓著雙手,悻悻地跑回藥房。
老巴將火紅大氅披到我身上,大氅已經隻垂到足腕。去年冬天我拖著垂地氅衣與哥哥在園中賞雪的景象還曆曆在目,隻驚覺一年來自己長高了不少。
“小主,外麵冷,飯這就好了。”老巴示意我進屋。
“老巴,這幾日那些野鴉在我們園裏盤旋哀嚎,是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景象。”
“小主,王上一定不會有事的。”老巴推搡著我進了屋,然後急匆匆地跑去後院端飯。
朝奉不過是進臣子之禮的儀式,百年來,哥哥去至回來也沒有超過三日。可這次,隨著朝奉日子臨近,哥哥神色愈發凝重,與往常大相徑庭,他連朝奉禮都沒有準備,雙手空空便起行去了靈都,直至今日,十四日未歸。
從第十日開始,我便將家中靈雀一隻隻放了出去,可是,一隻都沒有回來。
我麵對滿桌菜,索然無味。半個時辰後,老巴看著我麵前已經涼透了卻絲毫未動的飯,重重地歎了口氣。
“老巴,我沒事。”
“小主,白澤已經去了靈都,這兩日會有消息的。王上不在,你整日滴水不進,這不折我老巴的壽麼。”
“老巴,你可是萬年龜,哪有這麼容易折壽。”我勉強朝他笑了笑,北風夾雜著黃葉飄進屋內,我裹緊大氅。
老巴端著未動的盤筷出門後替我掩緊了房門。
長夜漫漫,愁緒雜亂,睡意全消,我坐在床簷,閉緊雙眼,試圖忽視眼前搖曳的燭光,撫平心底的慌亂窗外。北風吹刮著殘枝敗葉的摩擦聲盡入我耳畔,此時此刻,我有些羨慕白澤,哥哥是否安康,他至少可以親自前往,一探究竟。
而我,已經百年未出過王府門。
自小,我便生活在滿是妖孽的江城,我視自己為妖,同時又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的事實。我和城中的妖孽不同,我沒有本體,也不用修煉成仙型,沒有妖對靈力的貪婪之性,也不需要吸食靈力來維係自身。千年來,我隻是在緩慢地成長,百年如一歲。
每百年,我的腕鏈上都會被多係一個銀鈴,無論我走得多靜,腕上的銀鈴總會泠泠作響,千年來,因為這串銀鈴,我的行蹤在這大宅裏從來不是秘密。我曾小心翼翼地詢問過哥哥是不是借用銅鈴監視我,哥哥揉了揉我的腦袋,笑顏如花,他說,怎麼會呢,隻是為了美麗。
自那以後,城中所有修成的女妖腕上都戴上了銅鈴。
我無父無母,隻有哥哥一個血親。長兄為父,我對他的話幾乎言聽計從。哥哥沉醉藥學,我也跟著他整日待在藥房,他研究藥物時,無暇顧及我,我就翻看他寫畫的草本經。我無心學術,隻作消遣,隻能或多或少辨認出少些草本,連他身邊跟隨幾年的小童都不如。
白澤與我不同,他好學聰慧,精通治愈術。可是,與治病救人相比,他更喜歡舞刀弄槍。不過,幾百年來他雖潛心武藝,也隻有箭術略勝哥哥一籌—百步穿楊,百發百中。我想,他的箭術在這世上一定是無人可匹敵的。
哥哥屋中懸掛著不少寶器,我惟獨喜歡他箭筒中的幾支箭,箭尾是孔雀翎羽製的,在光線照射下散發著五彩斑斕的虹光。我想要得到它們,便要習箭術。可是,哥哥說我是女孩子,彈彈琴畫個畫便好,不肯教我武藝。無計可施,我就轉而纏起白澤,整日整夜嚷嚷著要學。白澤對哥哥惟命是從,一見我就跑,躲了我近百年,待我興致已去,興趣全消,他才又頻繁地來往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