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二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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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如果不是因為這位娘娘,每個人的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呢?

謝勝有時這樣想一想。然而在宮廷裏沒有什麼“永遠”,就像歆兒常常評論別人時說的:“她也不過是擁有血肉之軀的人。”即使她應對宮廷事務十分老練,總會有化解不了的明刀暗箭在某一天突然襲來。

垂佑二年九月,傳來偽太後的死訊。

忘機應歆兒的召喚,一大清早前往禦苑林暖酒觀楓。一片黃櫨與紅楓之間,她素白的身影從容閑適。宮人們將幹枯的香葉攏作一堆焚起,在上麵支爐溫酒。朽葉的幽香和酒香纏繞在一起,彌漫成滿園奇異的氣息。

“聽說是頭疼症忽然加重,眼睛驟然看不見,隻折騰一天就去了。”歆兒就著瑟瑟晨風飲下一杯熱酒,說,“我從未承認偽王是另一個國君,當然也沒有遣使吊唁、受贈遺物之說。”

忘機拾起玉箸,從沒有燃盡的葉子中撥出一枚奇跡般輪廓完好的紅葉。

“她今年才三十二歲。”她一邊把玩紅葉,一邊說,“為什麼我覺得她不是病逝?”說著手指一彈,完整無缺的紅葉立刻碎裂。

“不是親生的母子,無論在外人眼中如何其樂融融,轉過身,還是會各自打算。偽王如今也是英武青年,大約對她的指手畫腳再也忍無可忍了——真奇怪,我心裏忽然冒出這樣的念頭。”

“偽國來了使者通報死訊,儼然把自己當作另一個國家。”歆兒說,“據說,那位使者還帶著一封交給太皇太妃的密信。”

他看著忘機,堅決地說:“事關重大,我會親自問她。你別過去插嘴,就在這兒焚葉煮酒,等著我。”

忘機側過臉看了看他,低下頭歎了口氣。這裏的宮廷也有一對沒有血緣的皇帝與太皇太妃。也許心裏冒出那樣的念頭,隻是因為平日積攢了太多不好的預感。

玉屑宮前一帶,楓樹火紅如燒。歆兒遠遠就看見素盈帶著幾個宮女拾葉。一群人中,她最耐心安閑,邊想心事邊信步,走出很遠才有一次彎腰,可撿起落葉就再不離手。歆兒看了一會兒,恰好身旁楓樹搖落幾片幹淨的紅葉到他腳邊,他捏起那些葉子走到她近前,打趣問:“娘娘攢這麼多落葉做什麼?難道要學‘紅葉題詩’?”

他與素盈說話隨便慣了,素盈從來不惱他,今天卻作色道:“這話也能亂說?”

歆兒嘻嘻一笑,說:“九月的泰陵櫨環鬆繞,滿山深翠金黃之中點點楓紅,一定美不勝收吧?”

素盈捧著滿掌紅葉,靜靜的目光掠過樹梢直上雲霄。

“泰陵比京城冷得多,地上早早就起了一層濃霜,赤紅的楓葉落在上麵,美極了。”她說罷向歆兒笑笑,“京城還沒有落霜,可我卻覺得更加寒冷。進去說話吧。”

他們兩個走入玉屑宮,刻意沒有讓任何一個人跟進來。歆兒開門見山地問:“娘娘手中是否有一封那邊來的信?”

素盈平淡地否認。

歆兒有備而來,笑笑說:“可我聽三宰說,他們已經有了使者仆從親口交代的供詞。使者往來時暗傳書信,不報知君主,一概要算作密諜。那邊與我們是什麼關係?留著他們送來的密信,無論內容是家事還是國事,都是一樁禍事。”

他向素盈伸出手:“娘娘還是把信交給我。”

素盈也笑了笑:“這可難住我了。我手裏的確沒有什麼信。至於那封神神秘秘出現在我床頭、來路不明的東西——早已被我燒了。”

“娘娘做得這麼幹淨,看來信裏提到的是真的……”歆兒眼中聚起一層似冰的迷蒙,“娘娘生過一個孩子……是真的。”

他定了定神,又問:“你的孩子如今在哪兒?”

“我能猜到你在擔心什麼。”素盈從他臉上看到另一重影子,輕聲慢語道,“你和你父親擔心的事情一樣。”

她正視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沒有孩子。”

歆兒咬牙站起身:“娘娘,泰陵並不是隻有你、白信則和謝震三個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們三個一樣,鐵了心守口如瓶。”

他緊緊盯著素盈,一刻也不鬆懈:“謝大將軍受到真寧大長公主排擠,拋棄京中要職,去泰陵任陵衛副領的時候,很多人為他惋惜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誰會想到整日守在泰陵那樣荒僻的地方,謝大將軍還能在第二年春天喜得貴子?可那孩子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現在也沒人能說清呢。”

“陛下怎麼忽然有興趣研究謝大將軍的私事?”素盈一臉迷惘,“這可不是帝王所為。”

歆兒冷笑著點點頭:“好,好。我現在就去把阿勝殺了,看看你是不是還能這樣無動於衷。”

“假如你是一個濫殺無辜的君王,我當然不能無動於衷。”素盈漫不經心地轉開目光,去看十六字鏤屏,淡淡地說,“你的父親為什麼一天也沒能坐上王座,這答案你仍沒有想出來。”

她說出這樣的話,歆兒久久沒有回應。素盈不經意掃了一眼,大吃一驚——以前從沒有在這孩子臉上見過悲傷。

“又來了……你,總是把我當作我的父親。”歆兒難過地笑著說,“他做過而我還沒有做的事,你總是以為我遲早會做。我在你眼裏究竟算什麼呢?”

素盈呆呆地看著歆兒,疑心這孩子就要哭出來了。

他嘴唇顫抖:“娘娘,在你心中,世上是不是隻有大將軍一個人懂得回報你的善意?我從來沒有想過殺死你的兒子。隻是,希望他能走得更遠,不要成為你和我的危險。”

他眼裏的水光吸引著她慢慢站起身,想要親手為他拭去。歆兒倔強地推開她的手,生硬地邁開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