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漆,膠墨一般盤踞在天地,隻有泛著粼粼水光的清冷月色,能圓滑地將其輕輕化開,鋪上一層雪。時值深秋,冬天的蕭索已在冷冷地呼喚,夾攜著枯葉的風束緊了自己的大衣,皮革一樣的質感狠狠地抽打著淩亂的萬木。
那萬頃枯林之中一座極不起眼,破敗不堪的茅屋中,靜靜地躺著一個憔悴的女子。這茅屋千瘡百孔的身軀已不能為她遮掩倨傲的秋風和屍體一樣冰冷的溫度。月光憐憫地照在她的臉上,那被灰塵籠罩可在月光下仍能流露出動人色彩的嬌容印著淺淺的恬淡,微微闔著雙目,長而微翹的睫毛依然有著烏亮的色澤。你能想象嗎?在一個連老鼠都沒有的滿是塵灰的茅屋裏,沉魚落雁的美麗女子頭發卻都夾著枯葉,衣裙已看不出原來色彩,而且在這天寒地凍的環境裏,沒有瑟縮,沒有啜泣,反是生出寧靜祥和甚至帶著微笑的表情,更何況…她已懷胎十月。
她的睫毛突然顫了一下,眉頭輕輕地蹩緊,原本就不見血色的嘴唇又白上了幾分,沒有人能從這麼微小的變化裏看得出來她就要生了。臨盆,那是何等的痛苦!把指甲一根根拔去,再用竹簽狠狠地插在上麵或是生生撕掉一隻臂膀,也遠遠不及這等疼痛!可是她,卻是連一丁點聲音也沒有發出!“痛?再痛能痛得過心嗎?再痛,能敵過對他那深深地醉戀嗎?這可是…他的孩子。”
屋外,秋風依舊毫不留情地來回走動,歸根的落葉還在地上簌簌地刮著。突然間!一道雷聲炸響!清夜驚雷!有雷卻無雨!那一道蛇狀的極晝一樣的電光,劈開了茅屋旁晦澀的黑暗。刹那間狂風大作,萬山盡染的紅葉盡數漫天狂亂地舞起!以這茅屋為風眼,隨著狂風席卷而來!單看如斕蝶飄舞,廣看如枯龍騰踞,蔚為壯觀!僅僅一瞬,隨著雷光的湮滅,萬象驟然又歸於寂靜,滯空的飛葉停留了幾秒,便紛紛揚揚地落下,如蝠、如雪。在這淒美之至的景象之中,女子顫抖著抱起懷中的孩子。
很奇怪的孩子,引來天變卻誕而不啼,不哭,不動,緊閉雙眼麵無表情,若不是他那明顯的呼吸吐納,女子甚至都以為他沒有生命。全身亦沒有一點血腥汙穢,白淨的一如那滿地碎銀一樣的月光。“孩子…我的孩子…好漂亮…我和他的孩子…”一直沒有什麼過度情緒的女子看到這個從自己身體裏剝離出來的心頭肉,突然就激動了起來,用手去撫摸不及小臂大小的孩子的臉龐,可手指拂過,孩子無暇的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她這才發現,自己全身幾乎全都被殷紅的血液浸濕,“我要走了麼…就像大家都希望的那樣…”女子苦澀又幸福的笑了笑,突然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撐起身來在孩子的頭上深深地一吻。“孩子,媽媽愛你。”是回光返照吧,總之她在溫柔地說完這句話後就目光渙散地倒了下去,仿佛這句話,是她用整個生命一字一字刻下的。茅屋已經被掀倒,不斷落下的枯葉迅速地向她身上覆蓋。
這時孩子卻緩緩地睜開了雙眸,就感覺像是太陽冉冉升起一樣,光芒從他的兩個眼眶裏溢出,映射,但卻沒有陽光的溫度,而且兩眼一黑一白,顯得頗有靈氣,卻沒有半分生氣,顯得十分妖冶詭異。時空在他身邊好像都凝固了一般,落葉都想受到斥力作用一樣躲避開來,隨著光芒漸漸的內斂,這孩子又陷入了沉寂,沒有任何表情和動作,相較他一旁靜臥的母親甚至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良久,已歸寂的荒山中,一條健壯卻又顯傾長的影子閃略而來,急切地尋覓什麼,又在躲避什麼。“剛才的雷勢,剛才的狂風,難道她已遭毒手?”聲音很好聽,不是很低沉,也不是很青澀。月白色的長發,灰色的雙眸都彰顯著他的身份。“那是…”不遠處有一座落葉鋪成的小丘。他趕忙提起靈力,疾奔過去。“有她的味道…”來到小丘前,他輕輕扇動鼻翼,眼神一亮。“風之靈,聽我調遣!”帶著微微尖嘯的柔風轟向葉山,輕薄的枯葉再一次飄揚而起。“墨魂!”看著那一地開始凝固的血跡,男子失態地撲了上去。“墨魂,墨魂?”男子跪在一旁,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試著喚醒他的愛人。可是…沒有回應。其實以他已臻三輪堅靈的修為,眼前的人兒絲毫沒有氣息,是感應得十分清楚的。男子全身劇烈地發抖,兩行清淚劃過那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頰,“都是因為我...墨魂…”男子抽噎著,抱著女子已冷卻的屍體,全然不顧一身雪白的長袍被血跡弄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