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後,杜倫終究不敢再站著,雙拐一滑,他整個人跪到了地上——但因雙腿無力,與其說是跪,倒不如說是摔了:“小人罪該萬死。”
詹仲琦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摔倒在地,目光閃爍中,仿佛有一絲悲憫,又仿佛是在哀傷著什麼,他靜了靜,才道:“你說的實話,何罪之有呢?但是,無論是先是後,最終這雪都是要化的。”
說著說著,詹仲琦轉過了身去,背對著杜倫:“而或早或晚,人也都是要死的。”
杜倫聽了如此不詳之言,大驚失色,道:“王爺……您……您可不能說……死……”
詹仲琦道:“我也總有一死,怎麼這個字我也不能說了麼?這是天地間的規則,對誰也沒有例外呀。可是孩子,你有沒有想過,這雪留在世上的時間或長或短,但也不過是幾天,對我們來說,那隻是一瞬間。”
“而我們人啊,或夭折而死;或長壽終老,對這看似沒有終結的天地,又何嚐不是短暫的一瞬間?”
他說得語氣沉重,聲調緩慢,幾乎讓杜倫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隨著詹仲琦度過了一輩子那麼久,直到詹仲琦這句話結束,杜倫才晃過神來,問道:“王爺,但是陣師不是最後能夠參透天地造化,與天地同壽麼?難道,那樣還是一瞬間而已嗎?”
問出這句話後,杜倫以為自己聽到了詹仲琦的一聲冷笑,但回神看去,卻見詹仲琦依舊麵無表情:“與天地同壽?那仿佛是我們陣師最早的目的啊,就是因為怕死,所以才要參所謂的天地造化,想要知道這背後的秘密,但是誰又能說這天地便是永久呢?你哪裏知道,這個世界之外沒有更寬廣的世界,而這天地對於彼天地,又何嚐不是一瞬間呢?”
“天地並非永久?天地之外還有天地?”詹仲琦所言實在太過駭人聽聞,以至於杜倫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詹仲琦道:“既然同壽,那便依然是有‘壽’。所謂‘壽’,便該是有始有終。然而,什麼才是永恒?真正的永恒,能夠用‘壽’來形容嗎?”
“這……”想不到詹仲琦此刻竟然開始“咬文嚼字”,杜倫一陣汗顏,憑著自己對天地之氣的了解,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難道死亡才是永恒嗎?”
詹仲琦這回是真的笑了起來:“當然不是。傻孩子,無始無終,才是永恒啊。死亡又何嚐沒有開始呢?今日之死,何嚐不是生於彼處之鄉?一切皆是生,一切皆是死。隻是……我雖明白這道理,卻並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永恒。而現在,我想……我要去接近它了。”
“接近永恒?”這是一個已經完全超出杜倫理解的概念。
詹仲琦道:“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情了。此間事,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管了。很抱歉,本來說好了要幫助你恢複行走的能力,但現在看來是來不及了。一切隻能靠你自己,但要教你的,我這些天已經都教給你了。”
杜倫此時已經徹底傻了眼,這些天詹仲琦甚至連一句話都沒對他說,哪裏教了他什麼,他又學了什麼?他幾乎不假思索地拉住了詹仲琦的衣角,道:“王爺,您要去什麼地方?您要撇下西代,一走了之了麼?”
詹仲琦看似虛弱,但當他撥開杜倫的手時,杜倫依舊毫無反抗之力——不知為何,詹仲琦的動作看似簡單,但點在的地方卻是他手腕最薄弱之處,一陣酸麻之下,杜倫鬆開手,眼睜睜看著詹仲琦緩緩走遠。
“不是要撇下西代,而是要做我應該去做的事情。人啊,就是這樣,即使知道自己活的時間十分短暫,但仍想著好好地過每一時每一刻,想著與那些遠強於我們的力量去抗爭,想著不死……哈哈,想著所謂的永恒。而我雖然明白這一點,但愚蠢也好,執著也好,總還是要守著這虛無的‘永恒’希望啊。生生不息,息息不止,生老病死,萬莫如是。”
“孩子,你就將這些話說與楓兒吧。我想以那孩子的才智,他應該知道我去做了什麼。唉……人生最冷,是寂寞啊。”
伴隨著這最後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詹仲琦已經消失在了一片雪幕之中。杜倫注視著他離開的方向又等了一會兒,但見大雪漸停,一輪朝陽已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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