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秦大叔這一句話說完了之後,對麵的山上人卻炸起了鍋。那薑氏兄妹先看向徐虎,高聲問道:“徐大哥,你不是說每次隻有八車糧食麼,還說是大祭司他們惡意克扣?如今怎麼說是十車?”
其他人疑問紛紛,全都砸向徐虎,同時也質問著每次與徐虎一起去領糧食的幾個人。那些人麵露尷尬,或多或少都瞧向了徐虎,卻見徐虎忽地大吼一聲,道:“你們隻聽他們胡說!這麼簡單的挑撥離間都看不出來麼!我們平日在山上逍遙快活,他們偏是瞧不慣我們,才把我們的後路給斷了,如今又讓我們互相猜忌,當真無恥陰險,不要臉得很!”
他完完全全的撒潑耍賴,可是口沫橫飛之中,凶相畢露,登時讓山上人安靜下來,甚至還有些方才罵罵咧咧的男子這時轉而怒視離娿,叫道:“誰知道那多出來的兩輛糧車是不是姓秦的自己貪下了!”如此黑白顛倒,卻令離娿一時之間有口難辨。山下人與山上人本就是對立的兩類人,她原本安排了各種話語製造混亂,暗忖山上人唯獨徐虎幾個仗勢欺人,其他人雖然樂得在山上不做事,到底因為分物不均,對他們心中既怕且恨,而自己能利用的,便是這種恨意。但她仍然低估了徐虎等人的餘威,更沒想到餓慌了的人們全然盲從,早沒了自己判斷的頭腦。
看著這些爛泥扶不上牆的同族們,離娿勃然大怒,道:“跟我們在一起,以後這天下都是我們的,再也不會有誰看不起你們?何必非要龜縮在山上,靠人接濟度日!”
對麵不知誰回了一句,聲音雖小,卻清清楚楚傳到每個人耳中:“出去跟你們造反麼?你能保證我們都活著麼?我們這輩子都過得不容易,能夠踏踏實實活到死就好,為什麼還要爭什麼誰看得起誰看不起?有白來的飯吃,管他看得起看不起。您大祭司不食人間煙火,可別誤了我們這些人的五髒廟。”
然而這句話還沒說完,徐虎嗤笑一聲將他打斷:“誒,這話說得真沒誌氣,大錯特錯!”
聽了徐虎的話,離娿隻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徐虎接下來的一句話果然將她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打破:“大祭司哪裏是不食人間煙火?分明是人往高處走了!你難道不記得了?大祭司如今可是嫁給了西代新帝作了皇後,眼下說是要讓我們分得天下,難道不是幫夫家去賣苦力氣麼?”他眉飛色舞地說完,又看向離娿,道:“哈哈,小丫頭……不對不對,現在該教您皇後娘娘,別以為你那點伎倆能瞞得了這些老實人,就能瞞過我的眼睛。西代北代詹代,一丘之貉。既然打著代國的名義,以後便仍舊是代國的天下,哪裏能有我們立足之地!”
他停了一停,似乎是想聽離娿的辯駁,但出乎意料的是,離娿並未說話,徐虎臉露訕訕然,抿了抿嘴之後,繼續講道:“聽說西代和北代的帝皇都是有夷族血統,可是那又怎樣?他們肯認麼,他們能認麼?他們若說自己是代人那邊的,那麼他們有皇族血統,尊貴非凡,這才是名正言順的造反之路。可他們夷族的血統……哈哈,還不及我們尊貴呢!咱們每五年是找什麼樣的女孩子送出去,大家心知肚明。留下來的才是最珍貴的!那些半夷人就更不必說了!”
這最後一句話刺中了虞天星的痛處。她臉色一變,渾身都抖了起來。離娿卻悄悄拍了拍她肩膀,微微搖頭。
徐虎又道:“我以前還沒上山時,就跟祭司說過我的想法。我說我們原本就是被人圈養起來的一群豬,哪裏有人的尊嚴,所謂祭司,所謂大自然神,都不過是些笑話罷了。如果真有大自然神,我們如此信仰她,可是當代國人攻來時,她又在什麼地方?別跟我說是在如今女人身上的毒裏,自欺欺人罷了!打又打不過,熬又熬不過,那麼我們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便是,今生投胎成什麼,就認什麼的命。對……你們那時候罵我沒誌氣,沒出息,好吃懶做,卑鄙下流,但是我再卑鄙下流,也隻不過是想著如何活下來,如何帶著更多族人好好活著。可是你呢?號稱是夷族最厲害的祭司,卻隻想著用我們的生命換自己的權位,孰錯孰對,誰予評說!”
他說了這麼長的一番話,到這時才記起來喘口氣。不止山上人靜了下來,這時竟連山下人也靜了下來。眾人看向離娿,離娿輕歎口氣,問道:“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