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計都看來,這是實實在在的非戰之過。他並不是個怕死的人,他如果死在戰場上,死得再慘他也認了,甚至他會坦然接受這種在他看來是種“榮譽”的結局,但飛來橫禍對他來說,無論多小,也是他承受之外的。
當然,這以上的兩個原因隻在於他個人,真正讓他想直接對柳泉開口說“不”的,則在於戎羯大臣們的態度。
戎羯人的叛亂讓黃計都得以肅清一大群舊臣,但為了籠絡人心,那些投降他的老人們依舊被委以重任。這些人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牽一動百,並不是他能夠輕易撼動的。他某種程度而言算得上是開國之君,可他畢竟不是,因此說出來的話總會考慮到方方麵麵的利益糾葛,想推動的事情也總會遇到方方麵麵的阻撓,從他登基到現在兩三年的功夫,唯一他力排眾議做成的,便是出軍助邢侯叛亂。
然而就是這唯一的一件事,也並沒有成功,這讓他這位新汗王的威信在不知不覺中被削弱了許多,以致他對邢侯也有了隱隱的怒意。這怒意直接體現在了這位戎羯新汗王的閨房生活上:戎羯人可以多妻,他便又娶了三位老臣的女兒或孫女做了妻子,與邢侯的妹妹邢曼歌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老人們的想法根深蒂固,且積重難返。在他們看來,戎羯人從不需要在兵爭上向孱弱的代人學習什麼,他們信奉的是狼神,而代人隻是些弱小的兔子——非但不厲害,而且也不團結。
所以火器對戎羯老臣來說,隻是個笑話罷了。
柳泉也知道這些,故而他在出使當天的酒宴上被嘲笑過罷,並不氣餒,專挑與黃計都單獨相處的時候再繼續商談。在他看來,黃計都更像是一名代人,而且他年輕。年輕,則承受得起變化所帶來的後果。
黃計都當然不願被柳泉小瞧,他回頭看著身側那十尊黑黝黝的炮車,歎了口氣,問道:“什麼是‘子母炮’?”
柳泉向自己的隨從示了示意,那人便從炮車後邊拿出了個黑球,遞到了柳泉手中。
這黑球乍一看與火雷並無不同。黃計都看著它便想起那些血肉模糊的身影,身子不由得往後測了測,臉上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柳泉注意到了他的反應,不由咳了兩聲,又笑了起來:“別怕,現在的炮彈都是改裝過的,沒有明火就不會炸,拿在手裏一點問題也沒有。”
黃計都這才板著臉哼了一聲:“本王並不怕。”
柳泉莞爾道:“那就好。這炮彈也是子炮,那炮車便是母炮。投放之前,子炮在母炮腹中,猶如待產之子,故而得名。母炮膛中墊有火藥,被火激發後,子炮順炮膛射出,落入敵營,其內的火藥則再炸開。每個炮彈裏邊除了火藥外,還裝著許多小鐵塊,飛濺開來方圓五丈之內不留活口。那毒煙炮與子母炮原理相似,隻是炮中裝的是毒粉罷了。”
黃計都聽罷,久久沒有回話。他仰頭看著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柳泉則在他身旁耐心地等候。
說服旁人接受自己的貨物是柳泉從小到大一直在做的事情,他被拒絕的次數很多,心早就被練得堅韌無比,即便此時此刻黃計都給他的是一個狠斷的答案,驚訝失望之外,他並不會有更沮喪的情緒。
對於柳泉來說,他煩的是另一件事。
據邢曼歌給邢侯的信上所提,似乎黃計都對她的感情已經在逐漸減淡,最近四五個月他都沒有到她的大帳中去,反而是黃計都最近新納的紐倫氏最得寵愛。邢侯隻有邢曼歌一個妹子,又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別人的事情他能不管,自家妹妹的事情卻要放在第一位。所以讓柳泉親自來鴻原,除了加強兩國間的合作外,更重要的是希望柳泉能夠傳話,讓黃計都不要忘記他的王位得自何處。
柳泉本以為憑黃計都的城府,應該能想明白這一點,他甚至不需開口,便能看到黃計都和邢曼歌出雙入對重歸於好,誰知這兩日邢曼歌的貼身丫鬟卻又找上了門,說一切照舊,未有起色。
事到如今,他堂堂一個北代帝皇總不能開口幹涉旁人的閨房中事,即便是對於他來說,這也有些太尷尬了。每想到此,柳泉便頭痛欲裂。
而正當他發愁時,黃計都終於開了口:“這些炮……為什麼你們沒有給西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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