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他進宮稱帝後的第十天。他吃得好,穿得好,這是他最“享福”的日子。然而看著那山河圖,聽著周圍大臣們索然無味的講解,他卻覺得困意盎然,半點提不起興趣。
這些事情他早就牢牢地記在了腦海中,就算白童不跟著他,他也背得滾瓜爛熟。很明顯,芒侯並不打算讓他觸及更多的政事,或者說,眼下芒侯自認憑他自己便應付得過來,故而找了幾個沒什麼實權的官員,從早到晚教他,同時也是看著他。
看著麵前那張山河圖,韓楓眼前模模糊糊地,隻覺那山河圖上的褶皺赫然變成了人臉上的皺紋,整張圖倒像是一個人像——那是芒侯。
想到芒侯,韓楓暗自搖頭。那天他駕馬抵達鋒關芒城最大的建築物——侯府前,做夢也沒想到芒侯竟然是他!
芒侯並不是他的故人,然而芒侯的身份更讓他驚訝。他的相貌與韓楓在離都的舊識有九分想象,年紀也相差無幾——那是酒館裏的譚頭兒。
眾目睽睽之下,韓楓把震驚全藏在了心中。他早已沒心思去揣度譚頭兒在離都究竟扮演的什麼角色,也沒有精力想芒侯是否借著譚頭兒跟譚伯乃至邢侯暗通曲款,因為芒侯之後,便烏泱泱上來了一群官員。他們操著五湖四海的方言逐一介紹自己,饒是白童在身,要一一記清他們每個人的名字職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場自立,鬧了足有兩三天才算結束。鞭炮放到最後,聽在耳邊已經跟火炮沒有區別,韓楓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說了多少次鼓舞人心的話,見了多少人。似乎在這之前他說的話全加起來,也沒這幾天說的多。
他眼中見到最多的是金黃色。他的頭冠、腰帶、護肘、護袖……乃至用的餐具、晚上睡的被褥,不是金子做的,便是金線繡成。金色、紅色、橙色、綠色、藍色……五彩交織,刺得他的眼睛生疼,甚至連九灼也因此變得焦躁不安,直到看見青青的草料,才緩和下來。
亂糟糟的立帝儀式過後,韓楓隱約聽到了“安啟”二字,這時他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的第一個年號,而這個年號的訂立,甚至沒有經過他的同意。
詹仲琦是無奈的,芒侯是充滿野心的……韓楓住在臨時搭建的行宮中,卻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孤單。
離娿作為異族,住在別館裏——看起來芒侯對她終究有所顧忌。婉柔則依舊待在民居中,並沒有被人接到行宮裏來。
詹仲琦曾聽韓楓提起他娶婉柔為妻,但在他看來,這如同全天下最滑稽可笑的事情。韓楓身上流淌著夷族人的血液,這是無可改變的事情,詹仲琦再狂熱地想要維係詹氏皇族,也不得不對這一點妥協——然而娶個青樓女子當皇後,這就純屬癡心妄想了。
跟年近日暮,追逐一個執念一輩子的老者是說不清這些事的,韓楓也就沒打算讓詹仲琦理解自己,更沒打算強讓他同意。無論如何,在這個完全不像家、冷冰冰的地方,看著周圍木頭人一樣的內侍和宮女,詹仲琦是唯一陪在他身邊的“親人”。
一老一少常常在深夜坐在天井中看星星,韓楓知道這是明溪與詹仲琦常一起做的事情,但兩個人都很默契地避開了某些敏感話題不去談,而在代國改年號的消息傳來的當晚,他們也不由談論起了“如仄”二字。
那日深夜,天空中掛著半輪明月,正是“如仄”之時。詹仲琦道:“即便是為了避免犯忌諱,用這麼兩個字還是顯得年號凶險了些。”
韓楓笑道:“那麼‘安啟’呢,難道就十分平安不成?”
詹仲琦道:“若由你來定,你想用什麼做年號?”
韓楓靜了靜,他抬頭看著天空。因為月亮未滿的緣故,天空中的星星都燦爛了許多,三顆災星更顯明亮。他眼前忽地一亮,指著落在西南方分野的那顆星,道:“不是說要以毒攻毒麼?若換了我,就叫做‘大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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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韓楓和詹仲琦在鋒關芒城閑談闊論之際,巨大的雪雕已展翅飛臨帝都上空。這是一個深夜,許多人家都已熄了燭火,但帝都不少人還是看到了那極其壯觀的一幕。甚至觀星台上,老眼昏花的星官和史官顫顫巍巍,不無激動地還記下了在明溪和新任代帝看來均荒謬至極的一番話。
“如仄元年,初春之末,長公主駕神鳥從空而返。天佑吾皇,降神跡於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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