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的景色是這樣清麗,早越過我亙古的臆測。十數年前,同窗向我描述過西雙版納:布朗人的蘆笙;傣家女的孔雀舞……從那時起,她便在我心中挽了一個輕輕的夢結,織下一片半霧半雲的紗縵。今天,真正走入這詩夢般的意境,卻又掩不住心頭的淒迷!
殘留的雨林很美!美得淒迷。這裏的水並不清澈,也不似傣女纖柔的腰肢,它處處散發著原始的粗獷,像山東漢子的脊背……同行的旅伴都抗不過長途跋涉的疲憊,早早陷入夢鄉。滿目望去,隻有我固執地隨著顛簸的車子,蠢蠢的品位著這斷斷續續的詩夢,心緒卻在那疊嶂的翠頂上狂翔。
車到終點已是黃昏。暮色中的西雙版納剛剛沐浴過一陣淅雨,道邊那北方罕見的油棕樹的大葉子在風中曳晃,如壯漢的醉步,粗獷的令人目眩。
難道這就是我童夢中的仙鄉?蘆笙呢?傣女呢?孔雀呢?極目望去,街道邊商家店鋪鱗次櫛比;百貨服飾五光十色;“麵的”“巴士”穿梭往來,攤販遊商吆三喝四……與我居住的城市沒什麼兩樣。一陣目瞪口呆之後,不覺心情沮喪起來。木立在那裏躊躇半日,隻得揣著滿懷惆悵向前躑躅。幾番躊躇之後,轉念又思:人終是要生存的。孔雀也好、傣女也好,終是人間俗塵。便是我自己,不也將童年的夢囈卷裹起來掖在腰間:為生存,為糊口的月薪五百,整日如猴子般竄跳忙亂麼?現實與夢終是有些距離的……這樣一想,便釋然許多。雖然心中的惆悵卻愈來愈重了!
與同伴匆匆吃些晚飯,倒頭就睡,腦海裏卻總是翱翔著一隻五彩斑斕的孔雀。還是童年的時候,奶奶在月光下給我講了許多鳳凰的傳說。進入少年——那個朦朧的用情季節,便把鳳凰做了夢中的圖騰。直到十七歲,一位生物導師告訴我鳳凰並不存在於現實。驚詫之餘,悄悄捂在被中淒淒的哭了一夜。不該犯傻的十七歲,卻做了一件十分美麗的傻事。令我至今眷戀!
第二日遊覽了幾個花卉公園。園中的花草雖然奇異精彩,但總多了些斧鑿刀雕、人間煙火的痕跡。完全沒有我臆測中古樸的自然美,心情便沮喪到了極點,思緒也死皮賴臉的糾纏在體內,再也不肯去翱翔了。
第三日,踏上去鄉間傣家訪問的路途。一路的奇花異草已激不起我的情愫,如閑常遊覽一樣,我隻是機械的隨大家行動。天交午時,車到一個不知名的小寨邊。青翠蘭綠之間星點著幾座傣家竹樓,恍若世外仙園,陡添十分美意,這讓我多少找回些快意。小導遊佞笑滿麵將我們請下車來,我心中一陣厭惡。剛找回的一點快意被她那甜得膩人的笑攆跑了——這個著傣家彩裳,一臉甜笑的小導遊,沿途將我們導入幾個玉器店,與店老板配合默契的將我們宰了個天昏地暗。因此,對她那千嬌百媚的的俏臉,我卻無論如何也銷不起魂來。但出與禮貌,也處於無奈,我還是隨大家走下車來。見道邊早侯立著一位傣家少女,年齡在十六、七歲,一襲令人心悸的粉紅色傣裙,將她本已婀娜不盡的身姿裝裹的分外嫋挪!她的臉上掛著同樣明媚的笑容,但卻比小導遊多了幾分憨樸,幾分嫵媚。入傣家竹樓了解傣家風情是遊覽中的一項,我們一車的遊客便帶著獵奇的渴望和被趕入屠宰場的恐懼,踏入這個傣女的竹樓。
樓內的設施相當簡陋。正中兩張小竹桌上排滿了金光閃閃,銀輝燦燦的金銀飾品。憶及一路挨宰,血液瞬間便在體內亂竄起來。我苦著臉想,今日我隻定下心來,看她如何。不多時,大家都圍坐在小桌旁,傣女開口介紹傣家的生活習俗。這個小傣女的漢語確也腔圓字正,且婉轉嬌滴,銀子般的音色與恰倒好處的嫵媚,早將眾人的戒備摘來順出窗外。我妻子是典型的蘇北人,論資質,嫵媚妖嬈;論音色,嫋繞錦延,不少同僚羨慕不已,但同這位傣家少女相比,卻多了許多的嬌柔造作。這位傣女的語調,象小溪流水般在你心間拂過,又如林間失伴的弱鳥:輕吟柔啼;孓然咽泣,令人憐之不盡並由此產生霏霏臆測……
隨著傣女的鳥語,眾人早忘了因果,仿佛親身沐浴著傣鄉的山風澗水。我的思緒紛亂了半日,終於也徹底進入角色,癡迷迷望著傣女那春guang燦爛的俏臉,著實放任思緒在意馬心猿中暢遊了一番,直到有人以二十元一付的價格,購買到傣女要價一百六十元的一付的銀手鐲,才恍然驚醒,慌亂扯回思緒,再看傣女:純情依然,媚笑如舊。但我總覺得她秀發盤起的髻中,藏著一把連大象都能輕而易舉支解的利刃。一個女同行者大概與我同感,忽在我耳邊輕道:“以前隻是機械的理解“笑裏藏刀”,現在直觀地理解了!”我無言以對。再看看傣女那張嬌媚的俏臉,隻好放聲大笑。
我存心定念,強抵誘惑,目光始終不肯靠近桌麵。那傣女似乎對我特別鍾情,幾次瞥我,明顯含著企盼。
憑心而論:二十元一對銀手鐲,便不是真銀,僅憑那精美的雕工,也算是一件超值的工藝品。但我一路被宰,將氣全撒在此處,狠下心不肯憐香惜玉。那傣女見我始終冷漠,失望了半日,也不十分勸買。有客人提出與她和影,她全無半絲扭捏,爽快的應了。眾人一轟而上,亂搶鏡頭。那傣女不管是否買了首飾,一概笑臉相陪。我突然想起景洪鎮中也有傣女陪照,卻是要收費的。據此來看,此女雖也入了商道,終含著鄉下人的純樸。我動了凡心,也搶了個鏡頭。她突然小聲道:“你不買些什麼送給你家中的妻子?”我很尷尬,後悔不該湊此熱鬧,如今欠下情了!也不容多想。我喃喃念叨路上已買了不少。她雖然會笑,卻根本掩飾不住心頭的失望,幸有別人請去合影了。我揩汗之餘,卻心存疑慮:遊客中不曾買她首飾的人居多,為何獨獨逼問我?
眾人又鬧亂了一陣,導遊上來催行,大家紛紛向傣女告別。她含笑送至樓邊。我心中裝著卻才的尷尬,不好寒暄,夾在人群中搶下樓來,卻又忍不住回頭去望,見她孤依竹欄,口中送眾,目光卻依依追隨著我。此時我才發現,那傣女的眼睛澈如清泉,靚麗迷人,蕩得我心旌搖擺不定,不覺將臉飛紅了半個。慌亂中逃回車中,就覺心在體內狂竄亂蹦,冷汗一瀉而出。
車又進發了,眾人在車上將剛買的首飾甄別品評,我卻聚集不攏精神,滿腦都是竹樓邊那個粉紅的倩影。下午的幾個景點,一個也沒記住……
天將擦黑,車又返回小寨。道邊已沒了那個粉紅麗人。司機忽地停車,放眾人下來方便。我鑽到林內,被豐碩不知名的大樹葉裹定,爽爽的瀉了個一塌糊塗。偷眼望去,濃綠叢中星點的幾座竹樓,已昏昏淡淡亮起燈來,在微弱的晚霞中,更襯得神秘莫測,美妙無限。我不覺間就衝動起來,悄然向林深處走去,在不遠處悄然回視。也許因天色近暮,也因司機大意,眾人上車後便開走了,居然沒有發現丟下一個旅伴。待車去的遠了,我才突然覺到恐懼,恍然意識到自己做下一件天大的蠢事——我留下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