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療養院回來的那個晚上,我整晚沒睡。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是葉燁最後消失在走廊裏麵的背影,還有他輕薄虛空到仿佛隨時會消失的微笑,他說,“你們回去吧,家人在等著你們。”
我幹脆睜開眼醒著躺在床上,仿佛在等待著什麼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果然,淩晨三點多的時候,我手機開始震動。我接了起來,是司馬的聲音:“我打電話來隻是告訴你一下,他走了。”依舊是平靜的聲音,我卻聽出其中暗藏著的,濃稠得化都化不開的悲傷。
葉燁的葬禮冷清而簡單,雖然他也有商業上的夥伴,但是司馬說根據葉燁的遺願,他就隻是想這樣簡單地舉行一個小儀式,安安靜靜地離開就可以了。他之前自己就已經安排好,進行的是花葬,那是一種極為新式的葬法,骨灰撒在一大片的花海之中,卻也是塵歸塵土歸土,滋養了花朵向陽而生。
對於他的決定,我們一點驚訝都沒有,他其實就是這樣一個始終有著一份少年心性,比任何人其實都要通透豁達的。
葉燁雖然也有親戚,但都遠得差不多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他生出來沒多久父母就在一場空難當中雙雙身亡,他是那場空難的唯一幸存者,後來他寄養在祖父母那裏,在他三歲的時候,祖父母也相繼因病去世。所以他被親戚認為是天煞孤星的命,但因為他身上繼承著父母和祖父母的一筆數目不小的遺產,所以親戚對他是又厭又想。
金錢始終能折射出人性的最陰暗麵,最後他的一個遠房叔父贏得了這場搶奪幼子的戰爭,搶得了葉燁的監護權。而在之後的幾年,他以不那麼光明的手法,把本應該葉燁繼承的那筆錢中的九五成轉到了自己的名下。有了錢後,他娶了個漂亮的女子為妻,夫妻倆對葉燁談不上虐待,卻也不怎麼上心,尤其是在他們有了自己的女兒之後。
葉燁大了以後,自然會有看不得他人好的人不遠萬裏地要把事實真相告訴他,葉燁知道以後也沒有追究他叔父什麼,也沒有去把錢討要回來,他隻是拿了自己剩下的那半成遺產搬了出去,他說那些錢算是還了他叔父的養育之恩。
而那時候,他才十歲剛出頭。
也是在搬出去以後,他遇到了司馬——司馬就是他的鄰居。當然後來他知道那是司馬刻意為之,為的是能夠就近保護他,因為那個時候他已經被阿納盯上。
在幾次幫助葉燁脫離險境,並且慢慢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能力之後,司馬向葉燁攤了牌,本以為他年紀太小不一定能分辨是非,沒想到他居然就此堅定不移地走到了最後。
本來葉燁和司馬應該有更加多的交流,但司馬後來和我們一起被困惡魔島,所以倆人一分別就是十五年。
在這十五年裏,葉燁的生活也發生了很多變化。他叔父投資失利,家財盡失,妻子帶著女兒一下子就跑沒了影,於是一蹶不振,身體每況愈下,很快就去下麵報到了。而葉燁卻因為他自己潛移默化的能力,在大學裏麵就開始炒股並且小賺了一筆,最後還是他給他叔父辦的後事。
也是在這十五年裏,他遇到了秦蕭。
當年司馬留下鳳尾戒指和手書後踏上絕途,其實他並不確定葉燁之後會真的來尋他,好在他最後並沒有失望。
司馬敘述著葉燁生前的事情,雖然他把自己說得似乎無關緊要,但我明白,要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用十五年的時間去遵守一個承諾,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也隻有司馬這樣的人,會讓人覺得值得。
也是在他近乎喋喋不休的話語當中,我意識到,也許葉燁才是唯一一個能真正理解他並且接近他內心的人。雖然我和葛雲翼都自詡了解司馬,但歸根究底我們畢竟是不同的人,他的許多糾結於掙紮無法感同身受,但葉燁不同,因為他的能力也因為他的經曆,他和司馬是最相像的人,是最能不需要話語就可以完全理解對方的人。
所以司馬才會如此不知疲倦地敘述著過往,那是他在掩飾內心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