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訃 告(1 / 2)

摘下配槍、子彈鋏、手榴彈鋏、匕首和呼叫器;接過拴在銅圈上幾把斑駁的鑰匙,四指寬的腕帶上綠鬆石的三角錐形徽章和一張細窄褶皺的紙片,米那司狄轉身向門哨走去。

鑰匙卡上腰帶,徽章戴上胳膊,穿上外衣越過門哨,在刻畫著特勤任務標誌的越野車掀起的煙塵中,米那司狄離開了營帳重重的叢林。

紐約州在下雨,髒汙的雨水衝刷過火車髒汙的頂在渾濁的窗上加倍渾濁,米那司狄瞥過紙片上的內容。沉靜的呼氣,合上眼瞼,把它揉進衣袋。她的金色發絲從肩頭垂到腰間,疏散柔韌,光色深沉。

雨勢加劇風勢正盛,列車嗚咽著漸停漸穩,雜亂喧囂的味道湧過來,是中心車站了。米那司狄張開雙眼,飛撲在車窗上的紐約時報攔截了她所有的視線。“嗬,還是今天的新聞”紅鼻子的乘客湊上去,“看,是整版的訃告呢!是那個誰……”附近幾個緩慢移動的人參與到討論中,米那司狄隻是提起背包。

發訃告的不隻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不過他們有豪華的整版而她口袋裏的隻是紙片。

暴雨衝刷紐約,站台煙霧彌漫,乘客作鳥獸散,而狂風卻依然可以在暴雨中肆意的把整份整份報紙的頭版、末版及其他部分粗野的拆開,再拋曳到鐵軌和各式招牌上。

這是垃圾比人潮更勝的紐約。

除去十字架,眼前的建築似乎與教堂無關,它尋常的方正並尋常的灰褐,門窗不是木質的卻一樣被剝去了漆殼,雨痕和裂紋從各方的屋簷牆角上蔓延開去,一直縱橫到仿佛硬貼在旁邊的不方不圓塔樓上。

遲笨的鍾聲在雨裏咣當起來,舉起右手擋住紛亂的雨絲,她起頭,看見塔樓半開放的頂上穿著雨衣的敲鍾人。浮腫的天空中烏雲與白絲互相參雜,無法分辨邊界。敲鍾人黑綠色的輪廓,銅黑色擺動的鍾和被牽動的齒輪混在一起,交雜一片。

米那司狄向鍾聲漫延的地方走去,塔樓後方不遠,是一道覆蓋著各種混亂的藤蔓植物的低矮圍牆。交纏著的各種觸須,疊蓋彼此的層層葉片正在被風雨掀翻起來,無形的增大了矮牆的尺寸,遠看像一人高的野灌木叢。大雨使人的視線隻望到稍遠處高低排列的幾棵樹,它們的枝葉被拚命的抖動,費力的發出哮喘和嘶鳴,把悶厭悲哀的鍾聲撞的破破碎碎。

沿著這些樹下被斷枝落葉遮蔽了的路徑,米那司狄一直向深處走去。她沒有傘,外套被風不斷激烈的鼓起,泥土和泥漿攪和著殘葉敗枝層層裹住她的鞋和腿腳,潮濕讓金色長發像洋流中黛黑的水藻,從後腦到眼前不斷翻湧,而她淌著雨滴的臉頰上的眸子,卻依然在雷電的光束中保持著高山湖波一樣的幽暗和綠玉髓祭器上浮動的那種莊重。

她刻意的維持著這種低凝,以表示對她身邊的,躺在草堆中無數已經磨花了碑文的亡者的尊重,對這座巨大都市裏最擁擠的貧民教堂墓地的尊重和對永遠忙碌的敲鍾人的尊重¬——他這數十年來的工作全隻是義務的。

她在不遠處看到幾個生者,套著黑色雨具舉著楸鏟,環繞著一片泥濘。能分辨出靠近小徑的最矮小的身影屬於一位舉著黑傘的胖女士,而她的身邊,這一群黑色中卻有一團巨大的灰白的草堆。當米那司狄靠近他們時,“草堆”忽然站起來發出低聲的嗚鳴,“哦,上帝啊!”

女士轉過臉看見來者:“感謝上帝,她回來了,我的孩子!”她蹣跚著身體急切的向米那司狄迎上來,擁抱她。

“告訴我,你回來的很艱難吧,孩子,你全濕了啊!”

“我沒事的,蘇。”

彎下腰,貼著這隻到自己胸前的老婦人的臉,米那司狄重新感覺到闊別已久的暖意,縱使雨滴落滿了泛白的麵頰,她還是一眼就分辨出老人垂皺的眼角下流出的眼淚。

“你看,孩子。”她把她帶到那一圈泥濘之間,“這是教堂的迪克和占,要謝謝他們的幫助,今天是最後期限了,我們一直等你……”蘇的聲音哽咽,拉著她踏入草地。

那灰白巨大的“草堆”立了起來,和她目光相交,這巨大的白狗渾身浸滿了泥漿,額頭上滴落著泥水的長毛幾乎遮住了整個臉,鼻上敷滿黑泥,仿佛它既沒有眼睛也不在呼吸。米那司狄卻依然透過這些密閉的毛發感覺到它的眼神,那種曾經犀利得讓年幼的女孩忸怩乃至恭敬的目光此時冰冷而空洞,這種目光和這個巨大的身影仿佛隻是隨著米那司狄的走近短促的閃動了一下,又木然倒了下去。不再是小女孩,米那司狄隻用了一粒雨滴跌落的時間就從那冷利空寂的白色目光中抽身而出。

她隨著蘇的指引向兩位手中舉著楸鏟的工人點頭示意,兩人都向她略鞠了鞠躬。

“感謝上帝你收到消息了!”蘇身邊高大的丈夫上來擁抱米那司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