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無可奈何花落去
蔣介石坐在專機上陷入痛苦的深淵……他極力控製著心情,佯裝和顏,叫俞濟時通知駕駛員在中山陵的上空低空繞陵三圈。當專機依依不舍地飛離了中山陵向杭州方向飛去時,蔣介石哭了!
1
中國抗日戰爭的勝利是中國人民近百年來第一次打敗外國侵略者,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國民黨再度合作在中國現代史上寫就的光輝篇章。
抗戰勝利後,中國向何處去?光明與黑暗、民主與專製、和平與戰爭、兩種前途兩種命運的大論戰,使一度合作的國共兩黨又敵對起來了。
在對日作戰中,美國羅斯福政府也曾把中共領導的武裝力量視為盟軍,當時許多美國援華人士認為八路軍、新四軍在敵後收複了很大一片中國的國土,對抗日是真誠而英勇的;他們甚至為中國戰區統帥蔣介石把美國援華的大量物資不分配給中共的軍隊憤怒得提出嚴重抗議。
1945年4月羅斯福逝世後,由副總統杜魯門繼任美國總統。杜魯門的對華政策是偏袒和支持蔣介石,認為由蔣介石領導的國民黨政府才能最理想的保證戰後美國在華的特殊利益,不願中國出現東歐那樣的共產黨政權。
正因為有美國政府強大的軍事援助,1946年6月26日蔣介石悍然撕毀與中共簽訂的國內和平協議,挑起旨在消滅中共的內戰。中國共產黨在毛澤東領導下及時而果斷地把這場內戰轉化為中國人民革命解放戰爭,號召全中國人民打倒蔣介石,建立新中國!
大洋彼岸的美國政府密切注視著中國的局勢。杜魯門總統采納國務卿馬歇爾的建議,同意請出二戰時中國戰區參謀長魏德邁作為特使,來中國實地考察。其考察任務有三項:中國現在及未來的政治、經濟、心理情況;美援助南京政權是否值得;如果美國要提供援助那麼必須全部接受美國代表的監督。總而言之,魏德邁的考察對蔣介石而言關係到美國的援助能否及時到來;美國援助能否及時到來又關係到已經處於失敗綜合征邊緣的南京政府能否擺脫危機。
1947年7月22日,魏德邁從上海到達南京,受到了蔣介石的熱情接待,並聽取了南京政府各方麵的情況介紹。此時的魏德邁已經不是當年在調處國共衝突時偏袒國民黨軍隊遏製中共的魏德邁了。他這次來華主要是尋找美國停止對華援助的理由。因為美國有相當大的勢力,不願意再把納稅人的錢用來扶持毫無希望的蔣介石政權。因此,魏德邁並沒有以蔣介石和南京政府及各省主席的報告為依據,而是自己前往國民黨控製下的主要地區和城市進行調查,並在調查中,他利用政治特權,經常甩開蔣介石派來的隨從人員,與各界進行密切接觸,其中會見了中國民主同盟在內的許多民主人士。可想而知,魏德邁親耳聽到和收集到的各類信息,對蔣介石和南京政府是十分不利的。因此他決定如實向蔣介石和杜魯門總統彙報。他毫不客氣地批評國民黨當局各方麵存在的嚴重問題,明確指出:“隻有靠立即著手改善政治、經濟狀況,重新贏得中國人民的支持,這種改善進展的情況將決定政府的成敗。”他的結論更令人吃驚:“中國複興有待於它有感召力的領袖,恢複有待於令人振奮的領導。”顯然魏德邁的結論是要想維持國民黨在中國的統治隻有更換最高領導人,支持國民黨內的清流派主持全局,以製止國民黨內已經出現的不可遏製的潰敗。
1948年5月至10月間,美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根據魏德邁的調查結果,精心安排美在華官員們向杜魯門總統、國務卿馬歇爾在內的美國各主管部門長官發出了15份報告,介紹了蔣介石獨斷專行、任用親信、排斥異己的種種劣跡以及南京政府令人發指的腐敗狀況,其結論是“幾乎毫無例外地,大家不再相信現政府能夠加強而恢複人民尚可忍受的生活水準……蔣介石將不可避免地經過相當時期而被拋棄。”緊接著司徒雷登正式向馬歇爾提出了請蔣介石下台的建議。
正當司徒雷登緊鑼密鼓地實施換馬計劃的時候,1948年11月上旬,中共解放了全東北之後,緊接著由陳毅、粟裕率領的華東野戰軍與劉伯承、鄧小平率領的中原野戰軍在長江以北以徐州為中心,東起海州,西止商丘,北起臨城,南達淮南的廣大地區發動了淮海決戰!
南京城內已慌亂起來了!遷都之說甚囂塵上。國民黨中樞大員,有的主張遷重慶,有的主張遷廣州,風風雨雨,莫衷一是。
極端秘密的一串會議在蔣介石官邸裏進行。
蔣介石兩頰清臒,雙眼深凹,顯得衰老多了!他淒然地對中外顧問、文武大員說:
“局勢是這樣子了……”他見會議氣氛太低沉,大著聲說,“我要《中央日報》發表社論,縱使政府失去了長江以北的土地,也用不著悲觀,而且也找不到悲觀的理由。蘇美必戰,第三次世界大戰一定會打起來,到那時在美軍幫助下,我們一定能打敗共軍,收複失地,揚我國威!我們要振作起精神,堅持一年……”
與會者不敢在蔣介石麵前說三道四,麵麵相覷,全當著老頭子白日說夢。
蔣介石滿以為在座的文武大員被他鼓動起來了,一時興起,破顏誇誇其談:“當前的淮海戰役雖是黨國存亡的決戰,但我是有把握打贏的!理由何在?我針對共軍運動戰的作戰思想,鑒於近年來戰場上,我整軍整師被中共吃掉的教訓,製定了變被動為主動,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叫對方啃不動、吞不了的最新的‘兵團戰術’。而參戰的各兵團,都是我軍主力的主力,是最精銳的部隊,這一次是萬無一失的。如果失敗了,我終身不再言兵!”
會場上的氣氛有點活躍起來了。
這時機要秘書進來報告:“顧總長在徐州來電話。”
蔣介石示意把電話接到會場。他一把抓起電話機,顧祝同的聲音緊張地報告道:“我軍已退出徐州之西……”
這好似一桶冷水朝蔣介石劈頭澆來,但他鎮靜地連忙大聲說:“我知道了。防守京徐走廊的四十萬部隊,正在向蚌埠、商丘、信陽三角地區集中!”
此事剛了,行政院院長翁文灝呈上了第四次辭文。
蔣介石哭喪著臉說:“翁院長,你何必這樣呢?我難過極了!”
翁文灝早已對南京政府的前途絕望。他裝出極誠懇的模樣道:“我也難過極了!當初叫我出組‘行憲第一屆內閣’,盡管共產黨說我是‘聽話內閣’,華盛頓說我是‘過渡內閣’,我全不管它,一心為黨國效犬馬之勞。但時至今日,幾經努力,無論內政、外交、軍事、政治、經濟,無一政績,愧對國民!我認為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而以後的局麵,我是無法應付的。請總統另選高明,我是非走不可了!”
蔣介石見挽留不住翁文灝,隻好說:“容我考慮好繼任的人選,再作決定吧!”
會後,張群私下向蔣獻策:“翁院長既然去意堅決,是否請曾三次去過延安,與毛澤東、周恩來有過交往,而對總統十分忠誠的張文伯組織政府呢?”
蔣介石冷冷地看了張群一眼。
張群恐慌起來了,正想表白,蔣介石卻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嶽軍兄,你這個建議很有點名堂!”
張群不由也笑了。
2
蔣介石急電蘭州,召蘭州行營主任張治中秘密飛南京。
張治中到南京的第二天上午10時,蔣請張去談話,一見麵就問:
“文伯兄,你對現在的局勢有何意見?”
張治中直言相告:“現在的局勢很不妙,這個仗是絕對不能再打下去了!”
蔣介石是很信任張治中的,又問道:“不打怎麼辦?”
張治中看了看蔣介石的臉色,見蔣是誠懇的,於是大膽地說:“我看還是由總統來倡導和平,恢複和談。”
“不!不!我現在不能講和。要和我就得下野,但現在不是我下野的時候!”蔣介石打斷張治中的話,激動地說。
張治中又逼上一句:“現在如果不講和,將來我們一定要失敗!”
蔣介石是聽不得失敗的,倔強地回答:“革命黨人是不怕失敗的。”
張治中沉重地說:“我們固然不怕失敗,但是我們縱然失敗,也要對國家對曆史有所交待!”
蔣介石沉下麵孔:“文伯,你以後不要再提和平的話!”
張治中見蔣拒絕了他的建議,問道:“那麼,你這次要我來南京有什麼吩咐?”
“你願否擔任行政院院長?”
“如果戡亂政策不變更,在目前情況下,我絕對無法擔任。”張治中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麼,你先當副院長兼國防部長好了。”蔣介石以命令的口氣說。
“我絕不能擔當這個任務!”張治中態度很堅決,“如果總統願意和平,我願當一個參軍供奔走。”
蔣介石可來火了,臉色嚴肅,狠狠地瞪了張治中一眼:“文伯,你要好好地考慮一下,本黨之中,讚成同中共和談的要員是不多的,你知道麼?”
張治中固執地還想苦勸幾句,蔣介石卻把手一揮:“你回去吧!”
張治中剛走,邵力子來了。他也是建議與共產黨和談的。蔣介石正在火頭上,把他臭罵了一頓,趕走了。
蔣介石心煩意亂地在書齋裏走來走去,心裏不住地罵道:“娘希匹!娘希匹!……”
“報告總統,徐州急電!”瘦削的陳布雷站在他眼前。
他接過電文,頓時臉色蒼白:“什麼?五十九軍,七十七軍陣地倒戈投奔中共去了?!”
“是的,他們過去了!這一變化,使徐州以東的地方全部暴露在共軍麵前,黃伯韜第七兵團和徐州的邱清泉兵團包括第五軍在內,情況危急極了!”陳布雷淚如雨下,“更嚴重的是對方越隴海路而南。如果蚌埠有變,兩淮易手,徐州就告孤立,那南京屏障全失,京滬陣腳勢必動搖……”
“布雷,布雷!”蔣介石忙打斷陳布雷的哭訴,不讓他再說下去,“你太悲觀了!不會有這樣嚴重吧!”
陳布雷跟隨蔣介石多年,把自己的生命與靈魂已全部交給了蔣介石。他處理過極端機密的事情,為防蔣疑心,幾乎斷絕六親,停止了一切私人的交往,連妻子也很少接近。他從不寫一封信出去,也不找一個半個朋友,其生活如一個和尚,一個太監,對蔣介石可謂忠貞不二。近來國民黨在軍事上一敗塗地,在政治上不成體統,在經濟上焦頭爛額,已處於覆滅的邊沿,使他陷入極度憂鬱之中,身體日趨衰弱,肝火越來越旺,自知死期不遠了。但他不願默然而去,總想在蔣前進言,可是一見蔣麵,自然而然改變主意囁嚅難言。今天,他預感到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不由放聲哭道:“先生,我們在軍事上已不可為了!局勢發展到今天這步田地,可不可以同中共談談?”
蔣介石聞言,雙眉倒豎,臉色鐵青。他萬萬沒料到日夜在他身邊,人稱他的“文膽”的陳布雷竟也說出這種話來。
陳布雷連忙搶著說:“先生別以為我在替共產黨做說客,雖然我的孩子幾乎全都過去了,但我到死都在先生身邊,我對你的忠誠不應該有什麼懷疑吧!我的意思很簡單,叫他們別打過來,三分天下也罷,平分秋色也罷,總而言之,我們是頂不住他們的。麵子問題固然重要,生存問題何嚐不是問題……”
蔣介石見陳布雷麵容憔悴,形容枯槁,而態度有異,不像往日唯唯諾諾,戰戰兢兢,斷定乃是因局勢嚴重,刺激過深,以致神經失常,想起其平日對自己的忠心,他那鐵石心腸,不由升起憐憫之情,強裝和顏,引開話題:“你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切忌過度憂慮,你快休息去吧!”
深知蔣介石的陳布雷,見蔣出此言,明白他直到如今,還是不聽良言,不由揮手長歎,悲不自勝,但他為了不辜負蔣當年知遇之恩,把心一橫,又哭道:“我希望先生出國休息一陣……”
這言下之意,要蔣下野。
蔣介石聞言,渾身一震,兩眼死死地盯著陳布雷,聲音顫抖地問道:“你也這樣想麼?”
“先生,別人這樣想,同我的出發點不同。他們的動機何在,先生明察,布雷的建議,則純粹是為先生好。先生犯不著為這局麵操心了……”
蔣介石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多謝布雷兄的建議,不必再說下去了。我看你的精神很不好,快回房休息去吧!”
陳布雷見蔣介石的態度還是那麼固執,絕望了!當夜自殺身亡!
3
陳布雷死後的第三天,美國《紐約先驅論壇報》就中國當前的局勢發表了一篇直言不諱的社論:“蔣介石失敗了!……當前最有效的步驟是蔣介石辭職,讓位於副總統李宗仁……”
李宗仁名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總統,但手中毫無權力。在總統府內子超樓上蔣介石辦公室的對麵一一八號房間是他辦公的地方。但“門雖設而常關”,他為表示對蔣介石的抗議從未去辦公,每日閑著無事,隻好偕同夫人郭德潔到處遊山玩水。這日天高雲淡,李宗仁帶著郭德潔,悶悶不樂地登上紫金山,扶石遠眺,大江如帶,金陵形勢,一覽無餘。李宗仁不禁想起“三國”諸葛孔明形容石頭城的名句:“鍾阜龍蟠,石城虎踞”,聯想眼下處境,不由歎道:“我李德鄰,一不是龍,二不是虎,猶如這紫金山上的石頭,高謂高矣,卻上不著天、下不沾地,高高撂在山頂,形成擺設,供人賞玩而已!”郭德潔拉開折扇,輕輕地給他扇著風,柔聲勸道:“古人曰,小不忍則亂大謀,你莫急嘛!”李宗仁不由仰天長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知我德鄰,天可知我麼?……”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就在美國《紐約先驅論壇報》就中國當前的局勢發表了那篇直言不諱的社論的當天夜裏,美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拜訪了李宗仁……
李宗仁興奮極了,連夜與武漢身任“華中剿匪總司令”的白崇禧通話……
第二天李宗仁夜訪何應欽……
第三天李宗仁與“國舅爺”宋子文共進午餐……
第四天,那位既反共又反蔣的立法委員劉不同在南京一家雜誌上公開發表《祝總統赴美休養一路平安》的奇文……
蔣介石聞報大驚失色,頓時嗅到好似當年西安事變的氣味。他冷笑一聲,決定采取緊急措施。當晚他秘密地召見了國防部保密局長毛人鳳……
第二天深夜,一輛不為人注目的小轎車從警備森嚴的國民黨國防部高級招待所飛馳而出,直奔蔣介石的官邸。車內正襟危坐的,既非南京軍政要員,也非什麼高級將領,而是殺人不眨眼的國防部保密局雲南站站長、軍統特務頭子沈醉。
當他下得車來,由專候在門前的一位侍衛副官引路,匆匆走過甬道,邁上台階,屏住呼吸,進入蔣介石的書齋。蔣介石身穿軍服,坐在沙發上,叉著兩手,在閉目養神。沈醉兩腳一靠,對蔣介石行了個室內軍禮,朗聲說:“報告,沈醉奉命到!”蔣介石連連點頭,站起身一副和藹的樣子跟沈醉握手,然後,雙雙落座。蔣介石關懷備至地問寒問暖,沈醉一一作了回答。這之後,蔣介石才笑吟吟地問:“毛局長告訴你到南京的任務沒有?”他雖未講出李宗仁的名字,沈醉是清楚的,簡短地回答:“毛局長一切都吩咐好了,請總統放心!”
蔣介石唯恐沈醉還不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沉重地說:“眼下的局勢很不好,我難受極了,既要對付共產黨,又要對付內部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從中搗亂。真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哪!早些年我曾說過:攘外必先安內。這句話今天還用得上。不首先把內部整頓好,就會給共產黨可乘之機。所以不得不采取這個行動了。這是關係到黨國安危的大事,隻許做好,不許出半點差錯,更不能把事情泄露出去!聽說你是神槍手,過去曾為黨國出生入死。這很值得讚賞!這一回,更應不惜一切代價,赴湯蹈火,去完成任務!”
沈醉畢恭畢敬地聽著,唯唯諾諾地點著頭。他注意到,剛才蔣介石那副和藹的麵孔已經不見了,換上了一副異常陰沉的模樣,而那雙深陷的眼睛,就像兩口深不見底、捉摸不定、充滿恐怖的深潭……
沈醉離開蔣介石的官邸立即忙上忙下,把一些老牌特務都找了來,專門成立了一個“特別行動組”,兵分兩路,一部分人準備暗殺李宗仁,一部分人監視李宗仁的行動,把李宗仁牢牢控製在南京城內,隻等蔣介石令下,就置李宗仁於死地!
4
正當李宗仁危在旦夕的時候,徐州前線的戰事空前激烈,妄圖阻止解放軍南下徐州的黃伯韜兵團兵敗,星夜西竄,剛過運河,就被直插徐州東側的解放軍強大兵力堵住,其四個主力軍被壓縮在長不及十華裏的碾莊及其北側地區。蔣介石聞訊,急得焦頭爛額,一時顧不上處治李宗仁了,忙電令邱清泉、李彌兩兵團六個軍十五個師由徐州向東增援,解放軍嚴陣以待,布陣阻擊,邱、李援軍寸步難行。11月21日下午4時半,解放軍向黃伯韜兵團發動總攻。12日午夜黃伯韜被擊斃,全軍覆滅!至此,淮海大戰第一階段基本結束,蔣介石十八個師十七萬八千餘人遭殲滅,失城十七座,鐵路一千餘裏落入解放軍掌握之中,所剩四十八個師被解放軍分割為南北兩半!
南京城內亂成一團……
蔣介石急召文武大員商量對策。
張治中、邵力子一次又一次苦勸蔣介石:“打是打不下去了,不如同中共談談……”
蔣介石鐵青著臉,把腳一跺:“又是談談,又是談談!我煩死了!難受極了!”
穀正綱接著嚷道:“不能談!堅決不能談,談必亡!”
陳立夫指著張治中的鼻子,氣衝衝地質問:“我們剿了十幾年匪,今天卻要化敵為友,你認為能辦得到嗎?!”
邵力子起身迎道:“我說辦得到!”
張治中也不甘示弱,反問陳立夫:“你說談不好,你能提出比和談更好,更能符合實際的辦法麼?”
穀正綱不等陳立夫回答,搶著說:“打!堅決打!”
蔣介石氣得把手一揮:“好啦!好啦!我想來想去,現在擺在我們麵前的有三條路可以選擇:第一條路是打下去,不消滅共產黨不甘休!”他把臉轉向穀正綱、陳立夫,“可怎麼打下去?怎樣消滅共產黨?為什麼不給我提出具體有效的好辦法,隻是亂嚷嚷!”他把臉回過來,兩眼望著張治中,“第二條路是同共產黨講和。有人主張請張文伯組織過渡政府,但文伯說不能負此重任,難道要我去同共產黨談?就是能談,我的麵子往哪兒放?我寧願重申決心打下去!我最痛心的是,正在焦頭爛額的時候,美國人領頭在京、滬撤退僑民,有意給我難堪!在他們策動下,有人告訴我以李德鄰、何敬之、白健生以及……”他不願說出宋子文,“嗯嗯,以他們為首的影子內閣已經在南京出現了。這就是第三條路。你們以為走得通麼?”他怒氣衝衝地把手指頭向坐在角落裏的何應欽一點,厲聲問道,“敬之,你倒說說!”
何應欽頓時嚇得一頭大汗,渾身打顫,觸電似的跳將起來,急忙表態:“這,這,這絕對不行,這哪能走得通?這怎麼可以?第三條路,第二條路我看都走不通,還是在總統領導之下,走第一條路罷,打,打!”
蔣介石微笑了,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向眾人打氣:“我剿共剿了大半輩子,事到如今,華盛頓難道真的見死不救?而且前線打得還不算壞,我們還有四大主力兵團在戰場上,我們有美式武器,我們是大有希望的。”他武斷地以命令口吻訓道,“打!還是打!就這樣定了!”
5
11月23日,徐州被圍!
蔣介石急電武漢,召他的心腹將領——華中剿總副司令兼十四兵團司令宋希濂火速回南京。
蔣介石一見到宋希濂就說:“這次叫你來,是要你的兵團全部東調,增援徐州,挽救目前的不利形勢。自黃埔建軍以來,我們的革命事業,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嚴重危機。此戰關係黨國的存亡,希望你的部隊盡速東開,以便會同徐蚌地區的各個兵團,擊破共軍,穩定戰局!”
宋希濂是“天子門生”,當然完全聽從蔣介石的指揮,當天飛回武漢。
“小諸葛”白崇禧聞報卻盤算開了。自淮海會戰以來,他見蔣介石把他的血本——精銳的主力兵團統統的投入了淮海戰場,暗自歡喜,他恨不得這些部隊統統被中共殲滅,助成老蔣早日垮台。前些日蔣介石要調他的主力張淦兵團參戰,被他花言巧語換上了受他指揮的蔣的嫡係黃維兵團去當替死鬼。這次蔣介石要東調宋希濂兵團,雖宋也是蔣的嫡係,他可另有打算了……
當十四兵團所轄第二軍和二十軍在沙市和漢口集結,正要上船東渡時,白崇禧突然派警衛團將輪船看守起來,不許裝運。
宋希濂奈何他不得,忙去電南京國防部。
顧祝同知此事致電白崇禧,要其放行。
白崇禧哪把顧祝同放在眼裏,來電被頂回。
蔣介石聞報,氣得直跺腳,親自與白崇禧通話。白崇禧以武漢重要,華中地區部隊太少為由拒絕十四兵團東調。
蔣介石質問白崇禧:“你服不服從命令?我還是不是總統!”
白崇禧抗道:“合理的服從,不合理的不能接受!”
蔣介石氣得臉色鐵青,罵道:“你是軍閥!”
白崇禧也火了,把眼一橫,罵蔣:“你獨裁!”
蔣介石氣得渾身發抖,把電話機使勁地往桌上一摔,沮喪地癱坐在沙發上直喘氣。
他很清楚白崇禧拒絕調兵東運的意圖,是借中共之力,把他僅有的主力部隊斬盡殺絕……如今幾十萬桂係大軍在白崇禧之手,在目前形勢下,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轉念一想,白崇禧居然鬥膽在他背後捅刀,不會不得到李宗仁暗示或默許。他咬牙切齒地罵道:“娘希匹,你要我的命,我要你的命!”他眼一瞪,決定給毛人鳳下手令,要沈醉火速置李宗仁於死地!但當他提起筆來,卻猶豫了,心想,要是華盛頓因他幹掉了李宗仁而采取報複行動——停止了對他的一切援助,那就徹底完蛋了!他無可奈何地長歎一聲,把筆放下了。
這時,機要秘書從門外進來,把標誌急件的大紅卷宗放在他案前。他忙打開一看,頓時緊張起來。原來駐美大使館來電,說美國進步黨全國委員會在芝加哥舉行第二次會議,通過決議,要求停止援助中國南京政府……蔣介石急得站起來,像瘋了似的大聲喊道:“不成!這不成!”
宋美齡正好進來。蔣介石向她哀求:“夫人,你趕快去美國一趟吧!去向華盛頓陳情,切切不能停止對華的援助!”
宋美齡對蔣介石是忠誠的。她同意去美。
第二天宋美齡與蔣介石在臥室裏話別的時候,淒然地問蔣介石:“大令,你說實話,徐州危在旦夕,南京到底守得住守不住?我們的問題同別人不一樣呀!”她失聲哭道:“我們既失國,又失家嗬……”
蔣介石的心亂極了,忙截斷她的話:“夫人,你別說了,我比你更急,我恨不得一死了之!”
宋美齡掏出白手帕抹去眼裏的淚水,關上房門,低聲地說:“萬一美國還要觀望,徐州也有問題的話,我們就不能與中共談談嗎?”
蔣介石一臉陰沉:“你也建議同中共談談!你不想想,幾十年了,要談我能談嗎?共產黨能跟我談嗎?要我把這張臉往哪裏放!”
宋美齡又哭了,猛然,以複雜的感情朝蔣介石瞅了一眼,一低頭便開門向外走,直趨機場去了!
6
宋美齡飛到華盛頓的第三天——12月1日,徐州失守!
早在11月24日宋美齡主動打電話給美國國務卿馬歇爾,要求訪美。馬歇爾出於外交禮節同意來訪,但隻能以“私人的上賓”接待。聰明的宋美齡深知馬歇爾的意思,為防止自取其辱,完全可以取消美國之行,但為了挽救國民黨的敗局,也為了挽救蔣介石的下野,宋美齡隻得勉為其難於11月28日飛往美國。6年前的風光不再。她在華盛頓等了12天,杜魯門總統夫婦才出麵會見。她厚著臉皮向杜魯門提出了一套緊急援華計劃:要求美國直接幹涉中國內政,請求杜魯門發表堅決支持南京政府反共救國宣言,以維持軍隊的士氣與加強政府的地位,利於與中共決戰;並請派遣高級軍事代表團來華主持反共戰爭的戰略和供應的製定工作;核準每年十億美元的對華軍援三年計劃……但杜魯門與馬歇爾一樣對宋美齡的要求未加理睬。不幾天美國發表了“白皮書”,公開責備失去民心的國民黨政府“任何大量之軍事援助,均於事無補”。
這表明美國政府已不支持蔣介石。
為不失去幅員遼闊在亞洲據有中心位置的中國,美國朝野都極力讚同國民黨與中共和談,甚至一貫強烈反共的《生活》雜誌,對中國局勢發表評論,都讚同國民黨與中共恢複和談。在美國一片“和談”聲中,美經濟合作總署署長霍夫曼突然來華,在上海記者招待會上公開宣揚“中國應組成一個包括中共參加的聯合政府”。第二天,霍夫曼飛南京同蔣介石長時間地密談。電通社在倫敦發消息說:“霍夫曼的使命就是策動國民黨向中共爭取停戰議和。”但南京政府的發言人在蔣介石授意下,卻宣稱:“絕無此事,純是謠傳!”
其實蔣介石已無可奈何地接受華盛頓的建議了,而且已製定出應付局勢的三套方案。其一,他認為是上策,用不著他下台,中國的局勢由國際調停,如果能大事化小,局勢真的和平了,那是太好了!其二,他暫時避於幕後,由副總統李宗仁出麵奔走和平,盡管李宗仁心中有鬼,但他隻能代表國民黨,保其正統,隻要正統還在,以後的做法就更容易了!其三,前兩項方案行不通,萬不得已的下策:在與西南各省地方勢力默契下,發動一個西南各省保境安民、自衛自救的局麵,人心厭戰,用休養生息,來爭取人心,阻止共產黨深入西南、東南、華南,使中共的革命功虧一簣,然後再把各種各樣的朋友送進聯合政府,組織反共核心,待機而起……他認為一、二套方案可以雙管齊下,擇優而待之,那麼李宗仁是萬萬碰不得的。他為防“東窗事發”不可收拾,速密令毛人鳳立即解散以沈醉為頭子的“特別行動小組”。
12月4日晚,蔣介石召見與李宗仁交情深厚的吳忠信,要他接任吳鼎昌,為總統府秘書長。
吳忠信皺起眉頭為難地說:“總統,我不是當秘書長的材料……”
蔣介石輕輕拍著吳忠信的肩膀微笑道:“觀察當前內外形勢,不瞞你說,我幹不下去了,勢必將由李德鄰來維持。你就幫他上轎吧!”——其言下之意,要吳作為他同李宗仁之間的橋梁。
吳忠信就職沒幾天,蔣介石派他與中常委張群、張治中一起去與李宗仁商談。
李宗仁開始還不肯就範,經吳忠信、張群、張治中苦苦勸說,先後兩次協商,最後雙方達成了一個協議:“為便於政策的改變,蔣介石主動下野,由李宗仁依法代理總統職權,宣布和平主張;主動爭取不滿政府與主張和平的政治團體及人士;組織舉國一致的內閣……和談由內閣主持;運用外交,特別加強對美、英、蘇的關係,以期對中國和平的實行獲得讚助……”
蔣介石逐字逐字琢磨了這個協議,發覺其要害是要動搖他統治的基礎,頓時大發雷霆:“我一走開就算了,李德鄰為什麼還要提出這麼多條件!其居心何在?”他氣憤地順手把協議往桌邊一摔,再也不理此事了!
武漢的白崇禧卻對這個協議十分關心,他一連幾次與李宗仁通話,一再指出:“一個上台,一個下台,它的性質應該是繼任而不是‘代理’,要做就做真皇帝,切不要做假皇帝。否則,德公上台,是很難負起責任,不如由老蔣幹到底!”李宗仁在電話裏連聲說:“是,是,是!我與你看法完全相同!”但他與蔣介石的談判既斷,也就無法把這種看法轉告給蔣。
7
12月15日,蔣介石的黃維兵團和孫元良兵團被人民解放軍殲滅!邱清泉兵團、李彌兵團在徐州“剿總”副司令杜聿明直接指揮下,冒著風雨向西逃竄……而這時在華北,中共已發動平津戰役,企圖海運南逃或西竄綏遠的華北“剿總”司令傅作義所轄的六十多萬軍隊,被行動神速的東北野戰軍與華北兵團分割包圍於北平、天津、張家口、新保安、塘沽五個據點,麵臨被殲滅的命運……
美駐華大使司徒雷登,見北平危急,南京危急,國民黨政權已到了緊急關頭,而蔣介石還遲遲不願言和,急得他再也不能任其事態發展,決意撕下與蔣介石友好的麵紗向蔣攤牌!在他的授意下,他的中國顧問傅涇波於12月20日拜訪剛剛出任行政院院長的孫科,對孫科說:“大使認為,蔣總統不要再固執了,不與中共和談沒有出路!一定要談,非談不可。蔣總統如不言和,我們也無興趣!”
慣於仰承蔣介石鼻息的孫科一聽此話,大驚失色,待客一走,馬上驅車報告蔣介石。
蔣介石氣得暴跳如雷,要孫科去質問司徒雷登:“這建議是否出於他的意見?”限孫科當天回報。
孫科急急忙忙拜會司徒雷登,寒暄過後,說明來意。司徒雷登微笑道:“我可以這樣告訴你,以美國駐華大使的身份,我不能發表正式意見,但以私人資格而言,我的確衷心讚成和平運動。其實,這對蔣總統是有利無弊的!”
孫科回報之後,蔣介石不由破口大罵:“娘希匹,我決不下野!我決不下野!”
司徒雷登可加快了行動,12月23日晚,又拜訪李宗仁……
李宗仁送走司徒雷登後,馬上與坐鎮在武漢的白崇禧通話,二人決定,由白出麵公開呼籲和平,以此提高桂係的地位,繼而逼蔣下台。
次日一早,白崇禧向蔣介石拍發出“亥敬”電(“亥”代表12月,“敬”為24日)。
“……默察近日民心離散、士氣消沉、遂使軍事失利,主力兵團損失殆盡。倘無喘息整補之機會,則無論如何犧牲、亦無救於各個之崩潰……今乘京、滬、平、津尚在吾人掌握中,迅作對內對外和談部署,爭取時間。今日之下,如非與中共言和,吾儕將朝不保夕;此係事實,非危言聳聽也……”
白崇禧不等蔣介石回電,緊接著授意湖北省參議會通過致蔣介石電,警告蔣:
“……如戰禍繼續蔓延,不立謀改弦更張之道,則國將不國,民將不民……”
白崇禧一不做二不休,密派親信去貴州、河南、廣東、四川等省聯絡,並親自拜訪國民黨元老、湖北參議會議長李書城,請李速去長沙征求程潛的意見,懇求與之采取一致行動……
8
程潛,字頌雲,湖南醴陵人,老同盟會員;辛亥首義,有援鄂參戰之功;二次革命,反袁護法,他是湘軍總司令;後來孫中山在廣州設立大元帥府,他為軍政部長,參與戎機。那時蔣介石不過是粵軍許崇智手下的一個團長。北伐戰爭國共合作,他任國民革命軍第六軍軍長。後隨蔣介石反共。在抗日戰爭時期,任第一戰區司令長官和天水行轅主任等軍政要職,他擁護第二次國共合作。
三年前,抗日戰爭剛剛勝利,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為了實現全國人民多年渴望的和平,竟甘冒風險,與周恩來、王若飛等人,在國民黨代表張治中和美國特使赫爾利陪同下,從延安飛到重慶與蔣介石談判。毛澤東在談判期間曾去拜訪過他。
鄉人相見,分外親切,毛澤東與他敘談了很長時間……
程潛深知蔣介石心狠手毒,一再敦促毛澤東盡快離開重慶,以防萬一。
毛澤東坦然笑道:“不怕,不怕,我保險得很哩!蔣介石是不敢動我身上一根汗毛的。頌公,你老盡管放心。”
當話題轉到國共兩黨即將簽訂和平協定、全國將要實行普選時,毛澤東風趣地說:“頌公,到那時,你老就競選當副總統吧。搞成了,蔣介石若不與我們和談,我們就與你頌公談。如果副總統搞不成,你老就爭取回湖南,我們在湖南談。”
雖然他那時無心想當什麼副總統,但對回湖南是很有興趣的。若論官癮,他可算是過足了,但他總感到空虛,在軍事上沒有實力,在政治上沒有地盤。他雖然附和蔣介石反共,但素與蔣介石有矛盾,要不是他是國民黨元老,學生舊部滿天下,早就無立錐之地了。要是能回湖南,本鄉本土,好好經營起來,在政治上大有可為。他不由對毛澤東點頭笑道:
“毛先生的話,我銘記在心!”
說也巧,不久蔣介石竟委任他為武漢行營主任,湖南、湖北都屬他管轄,但班底全是陳誠就任第六戰區司令長官時的人馬,哪能聽他指揮,純如傀儡。而當蔣介石撕毀和平協定挑起內戰後,中共不但沒被消滅,反而深得人心,日益強大,並從戰略防禦轉入了全國性的反攻,戰爭深入到國統區。麵對這局勢,作為他這樣的人物,為防事變,不得不有所考慮,於是想奪取三湘四水為己有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了。
當時湖南省主席吳奇偉是陳誠的親信,哪把他程潛放在眼裏。湖北省主席王東原也是陳誠的親信,在湖北名聲狼藉,各界大有驅趕之意。他心生一計,致電蔣介石,請求把吳奇偉、王東原對調。他清楚吳奇偉是不願去湖北的,心想此計若被蔣介石打個對折,那就有戲可唱了。果然王東原調去湖南,而吳奇偉也離開了湖北去南京任職。他蠻以為他拉了王東原一把,王入湘後會聽命於他,哪想到王東原在湖南我行我素,也不把他放在眼裏。他忙電召湖南省府秘書長鄧介鬆來漢商量對策。鄧介鬆也是湖南人,向他獻策:“頌公,老蔣不是要召開行憲國民代表大會選舉總統、副總統麼?我看你老索性就競選副總統吧!成了,在政治上大有可為,不成,老蔣也不敢小看頌公,趁此向他要湖南的地盤!”他一聽此計,聯想起當年毛澤東對他的囑咐,不由喜上眉梢,擊案叫好:“以進為退,妙哉,妙哉!”他興奮得拍著鄧介鬆的肩膀說:“那就請老弟多多辛苦吧!”鄧介鬆樂於從命,為他四處奔走,拉來了湘籍的國民黨改組派的殘餘分子劉嘉樹等人,又聯絡了鄂籍的國民黨“改革派”胡秋原一夥,搞了個“民主政治學會”作為他政治上的支柱。競選國大代表,該會成績可喜,占了六百多席;後來競選立法委員,又傳佳音,有四十餘人當選。他暗喜:“這可與老蔣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