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麵麵相覷,這個桂紅究竟是誰呢?難道是父親的情人?我老實巴腳一輩子的父親還會有那樣浪漫的往事?
母親創造了奇跡,不,應該是那個桂紅創造了奇跡,父親在召喚聲中醒過來了。父親昏迷了七天,母親在床前呼喚了七天,父親在第八天睜開眼睛,對我狡猾地一笑,說:沒抓住我吧?
我的眼淚在眼圈裏打轉,望著孩子般得意的父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父親活過來了。父親成了不能動的人,他下身****,大小便失禁,需要墊尿不濕。他不能自己吃飯,隻能進流食。最難以啟齒的是,父親完全處在了糊塗狀態中,他隻記得過去一段或一個生活片段。有時候是童年,有時候是青年,跳躍性很大,鬧的笑話也多。母親把眼淚哭幹了,開始咒罵父親。父親從來不生氣,每天念叨桂紅。
醫院的費用太高,經過商量,父親出院了。母親著不上手,隻能由我和妻子照顧父親。我還在工作,所有的事情都得由妻子來做。我妻子開始承受所有的尷尬。首先是父親的大小便問題,要妻子來料理,開始的時候我在家由我來做,可是我一個人無法收拾妥當,還有我不在的時候,父親也會拉會尿。妻子不能看著不管,給我打電話,有時候也來不及。妻子隻能自己收拾。我嬌小的妻子,小心翼翼地給父親擦幹淨屁股,用溫水幫助父親清洗下身,還要給父親墊上尿不濕。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是不願意的。我回來,她撲進我的懷抱,使勁用手捶打我。
我能做的隻能抱緊她,日子得過,父親還得管。有的時候,我甚至罪惡地想:父親啊,既然人人都要死去,你為什麼還要蘇醒過來呢?要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做多少難啊。妻子哭過了,鬧過了,還得去管這個孩子般的老公公。父親現在成了一種動物,需要我和妻子來養,我去買了攪碎機,精心調配食物給他。
別看父親不能動了,成了植物人一般,可父親精神的追求仍然很強烈。父親每天吵著要看電視,還每每語出驚人。我女兒吃東西,父親會像孩子一樣喊著也要。要來不能吃,就用手抱著,生怕別人搶走。父親總躺著也不行,我每天下午要把父親抱到椅子上,叫他看一會電視。父親嘿嘿笑,突然會對我女兒說:我知道我得啥病了。我女兒說,我爺爺也不糊塗啊。父親說,我得了禽流感了,不大好治。
我女兒哈哈大笑,全家人也忍禁不住。父親為我們這個本該悲傷的家庭製造出了別樣的喜劇色彩。從這以後,我不斷聽我妻子和女兒跟我講我父親的事情,都是經典絕倫的段子,比網上流行的還有意思。我們家轟然倒塌了一座大山,破土而出一朵歡樂的喇叭花。這朵喇叭花是我父親,他以卓別林似的幽默演繹著我們家的鍋碗瓢盆。
我女兒笑得彎腰找我妻子,說,媽,我爺爺說了,等禽流感治好了,馬上要娶你呢。我妻子現在已經被我父親蹂躪得不會臉紅了,說,你去告訴你爺爺,娶我也行,問他有錢嗎。我女兒去問了,不知道父親是怎麼回答的。下午我陪父親看電視,父親突然小聲跟我商量:我想結婚了,你能借我點錢嗎?
我呆若木雞看我父親。我母親氣壞了,說,你啊,你啊,咋這樣了你啊,還不如不叫你醒了。父親更多的時候,還會想起桂紅來,要不就要我找那個並不存在的檀木匣子。沒有人再跟父親計較,都原諒了他。妻子也習慣了給父親擦洗身子,有時候還會跟父親扯點不著邊際的話。畢竟,父親的日子不多了。
其間,父親的病情又有兩次複發。都及時送醫院搶救過來了。搶救過來的父親,馬上投入到他自己的喜劇事業中去,繼續說叫我女兒開心的話。
父親第三次住進了醫院。我母親突然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母親說,我知道你爸等啥。我女兒說,等著娶我媽呢。妻子掐女兒,我女兒真的很無辜。我女兒現在已經忘了什麼叫做悲傷,在父親昏迷的時候,都認為爺爺是在用大智慧蒙她呢。
母親緩緩地說:勝子,明天你去找桂紅吧。你爸不見她,不會閉眼的,還得繼續作妖。
我心情很矛盾,我不願意深入去了解父親的秘密。我知道,這個秘密一旦揭開了,我的父親就會離開我們了。可父親不離開我們,這個家庭將永無寧日。一切都因為父親在改變,我的工作幹不了,妻子徹底被拖垮了。我同樣年邁的母親身體也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