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裏進城找活幹的女孩二燕子,出了火車站就迷了路。她開始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也不知道自己該上哪裏能找到活幹。
有好心的人告訴二燕子,在這座小城的中心地帶有一個勞務市場。還有人指點她到中介所去看看,可是馬上有人說中介所都是騙子,他們和用人單位聯合起來,隻要你交了錢,過不了幾天就找個借口把你辭退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晃著一張花裏呼哨的小報說,有幾個鄉下女孩就是上了中介所的當,被拐賣到幾內亞去了。說是去割橡膠,可是到那裏才知道是接待黑人睡覺。黑人的勁多猛啊,女孩很快就受不了,跑大使館求助去了。有人聽了,就罵黑中介該挨槍子了,誰家沒有姐妹啊,咋這麼缺德啊。不過,馬上有人提出疑問,這報紙準嗎?那幾內亞產橡膠嗎?看報的中年男人發了誓,說肯定準,那地方不產橡膠哪地方產啊?光聽那曲裏拐彎的名字就是一橡膠出口大國。二燕子開始還認真地聽,後來那些人就義憤填膺譴責黑人的家夥太長了,而咱們的女孩子生理結構又不能隨著黑人家夥的長短去調整,你說咱的同胞多遭罪啊。
二燕子離開了那群人,上了兩層車廂的客車。二燕子明白了,其實人家根本不關心她的事情。隻不過,她的問話給他們的聊天起了一個頭而已。二燕子上的是無人售票的公交車,她掏出剩下的五十塊錢,想買張票。司機有點心不在蔫,看她都沒有看一眼。身後的人就把二燕子擠進了車廂裏,二燕子這才看見上車的人都把一枚硬幣塞進了車門口的大鐵殼子裏。二燕子心裏油然而生一股感激之情。這股感激是對城市人的好感,想不到城市人坐車也像村裏的廟一樣。二燕子家的後山上,有座寺廟,這幾年香火興盛了起來。來這裏上香的人都要往廟門口的紙殼箱子裏扔錢。扔多少也沒有人管,中午還可以在寺廟裏吃頓齋飯。
二燕子不認識鐵殼子上寫的是啥字,她隻是覺得城裏人真的很好。有錢你就掏一塊,沒有錢也沒有人朝你要。而且,坐多遠的路也隻向你收一塊錢。二燕子牢牢記住了火車站門口那些人說的一個地名,她仔細打聽好了,那地方就是坐這輛車去的。為了心裏更有底,她不斷地向旁邊的人打聽啥時候到。人們都很客氣,告訴她,她要去的地方還早著呢。二燕子就站在車上四處看。她先看到的是女人的衣服,二燕子的臉就紅了。這才剛到春天,城裏女人的身體就多了很多裸露的麵積。脖子下麵露的是一片酥白,白得讓二燕子有點眩目。一個女孩子的後背幾乎全部裸露在人們的視線裏了。二燕子看見,那塊後背上有一隻黑色的痦子,痦子旁邊還長著一根毛。二燕子真的為這個女孩子感到羞愧,可這個女孩子全然不顧人們的注視,說笑著擁在一個男孩子的懷裏。那男孩子的手始終在女孩的身上十分自然地遊移,或是腰,或是裸露的後背,二燕子的眼神始終跟著那隻手,很羞怯地替女孩子擔心著什麼。直到後背上有痦子的女孩跟那個男孩下了車,她才意識到這車上所有上來或是所有下去的女人當中,她的穿著是最不合時宜的。於是,一種潛意識裏的自卑感從心底某個角落裏慢慢滋生出來。那一瞬間,二燕子的心情不好起來,對城市最初的那些好印象也開始逐漸變得模糊起來。此後,她又看到了很多新鮮的東西,比如上車有的人不往那鐵殼子裏扔錢,而是亮出一張紙單。二燕子認不出那紙單子上寫的啥字,所以也沒有去細看。還有更加令二燕子難堪的事,一個身材苗條穿連衣裙的女孩子,一直坐在背靠司機的位置。她長得很漂亮也很文靜。可是,她坐的姿勢很不雅,裙子是向二燕子和全車廂的人敞開著的。二燕子看見了女孩子紅色的絲質褲頭,隻是薄薄的窄窄的遮著那個地方。二燕子幾次想提醒女孩子,叫她合攏上腿。可是,幾次她又猶豫了。她的自卑沒有鼓勵她那樣去做。況且,那個文靜的女孩子幾次遇到二燕子的目光時,都分明有一種漠然的東西在裏麵。二燕子還是搶占了有利的位置,她站在那個女孩子的麵前,二燕子在用自己的身體遮擋著女孩的隱私。她確信別的人是不會看到女孩的褲頭時,心裏才欣慰了一些。二燕子下車時,那個女孩子很是鮮明地瞪了她一眼。可能是在責怪二燕子總在她身邊站著擋住了她的視線。
二燕子站在梨園小區的門口時,心情是像鄉下的空氣一樣純淨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城市的空氣,盡管城市的空氣不那麼清新,可那畢竟是城市裏的東西。村裏的姐妹大多數都在城市裏打工,回來都是渾身珠光寶器的,有的還在脖子上掛部手機,連外國來的電話都能接。二燕子好奇地聽過香玉的那個電話,那裏麵的聲音好美。香玉向二燕子顯擺了老半天,一不小心還弄出來香玉的一張沒穿衣服的照片。二燕子驚訝地睜大了雙眼,香玉很隨便地說,我老公給我拍的,這叫做時尚。二燕子聽不懂香玉說的時尚是啥意思,可一個黃花大閨女讓男人脫光了衣服去拍照,應該是一件既害羞又神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