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奔跑的冰櫃(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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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館創研部沒有什麼大事情,除了下基層去輔導調研,平時很少坐班。創研部主任小蘇把電話打給我,聲音很急促。說:大作家,你快點來吧。再不來出人命了。我想打聽個究竟,小蘇那邊“哢嚓”一聲掛了電話。

從我家到文化館的距離不遠,打車就是一個起步價。我一般都是騎自行車去單位。後來自行車總是丟,幾次報警也無效。丟的自行車沒找著,新買的自行車繼續丟。氣得我就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路上由我來騎自行車,上樓的時候由自行車騎著我。我扛著自行車上下樓,雖然形象不是很好,但是形影不離總比丟了一輛又一輛強。

老遠就看見文化館大門口圍攏著一群人。其實平時這的閑人就不少,文化館不走前門,前麵三樓以下出租出去了,過去是一家大酒店,娛樂休閑一條龍的。後來上級下來文件整頓,不叫經營餐飲,必須跟文化有關才成。現在晚上裏麵的小劇場唱二人轉,白天有時候搞傳銷,有時候搞表彰會,有時候還舉辦農民工唱歌比賽,泳裝展覽等亂七八糟的,不細聽,根本分不清楚俗雅黑白。

文化館後身正對著城隍廟,往來的善男信女不少。平時蹲牆根的老頭老太太也成了氣候。不過今天的氣氛不對,老遠就看到小蘇著急地喊著:你這個同誌怎麼不講道理,快鬆手,快鬆手。再不鬆手,我就報警了!

分開人群,嚇我一跳。隻見一個鄉村女人渾身是土,滿臉是汗,一隻手抓著保安曉亮,一隻手逮著收發室老黃。鄉村女人以一敵二,毫無懼色,看情境戰鬥很久,而且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我仔細看一下,發現這鄉村女人挺會打架,一隻手死死抓著保安曉亮的襠下。保安曉亮臉色蒼白,努力保持著矜持和優雅。目測一下,一定是被這女人抓住了要害。收發室老黃五十八了,不知道為什麼也加入了戰團。而且被這個女人死死地揪住了一撮頭發,嘴裏一個勁地朝小蘇嘟囔著,細聽是叫小蘇別亂動。

小蘇看見我,朝著那個女人喊:來了,來了,你要找的人來了!

找我?我沒認出這個女人是誰來。想不到那女人“撲哧”一下笑了,鬆開了手。拍打拍打身上的塵土,朝我說:鎖柱子,我可把你找到了。

我愣了下,這乳名可有年頭沒人叫了。連當初給我起名的奶奶都不再叫的名字,想不到被她叫起來如此流暢。

我問:你……誰啊?

她大大咧咧一笑,說:我你老姑,井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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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姑的確叫井繩。或者說,我的確有個叫井繩的老姑。

我老家在遼西丘陵深處一個叫馬耳朵溝的山溝溝裏。有人說,我們老家住的那條山溝整體形狀像一隻“馬耳朵”,故得名。還有的說,我們老家最早是有兩個姓氏的人家居住,一個姓馬,一個姓代,所以應該叫馬代溝,叫得時間長了,叫白了,大家夥也叫我們村為“麻袋溝”。叫“麻袋溝”的說我們村像條敞開口的麻袋,叫馬耳朵溝的說像一隻馬的耳朵。這兩個說法我都沒有求證過,因為沒有俯拍技術,整條溝曲裏拐彎的像條豬大腸,看不出所以然來。

甭管叫什麼名字吧,反正我就是在那裏出生的。老姑井繩其實跟我家也不是近支兒,出了五服。因為兩家是鄰居,相處的好。老姑的年齡跟我同歲,屬鼠的,周歲42歲。我是三十年前跟隨父母離開馬耳朵溝村的,走的時候是12歲。小時候跟老姑一起上學放學,玩得不拆幫。

想不到三十年後老姑井繩還能夠認出我,想不到她還能夠找到城裏來。不過,打架鬥毆的行為不好,不知道老姑是為了哪一出。我趕緊勸架,打聽半天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老姑井繩來找我,進門跟年輕氣盛的保安曉亮發生了幾句口角。倆人動上了手,保安曉亮是武警轉業,練就了渾身的武功。不過在老姑井繩這沒起作用,老姑井繩出其不意一個黑狗鑽襠一招就給製服了。看保安曉亮不是好聲地喊救命,收發室的老黃跑出來勸架。他誤判了形勢,以為一個婦女手無縛雞之力,上去拉開就算了。結果老姑誤會了,以為老黃是幫著打架的,老黃糊塗著被揪住頭發製服了。

好說歹說,雙方才算和解。保安曉亮一直嘴裏像含了辣椒一樣“噝噝哈哈”地呻吟,想必是****差點被搞完,疼痛未消,心有餘悸。

我沒有第一時間認出老姑井繩,這叫她很不爽。老姑板著臉說:鎖柱子,你現在要是覺得老姑給你丟人,我抬腿就走。再不登你們家門一步!

別別別……我慌了。連勸帶說,總算把老姑拉到了附近的飯館裏。

在飯館的衛生間裏洗把臉,我才依稀找到了那個12歲清純少女的記憶。不過,隻能是記憶了。都說女人老得快,老姑表現得尤甚。跟我一樣的年齡,老姑現在像個邋遢的老太婆。要不是她說話的聲音,根本分辨不出還是女人來。我瞅著狼吞虎咽吃大米飯的老姑,不明白當初那個嫩蔥一樣的少女是如何蛻變成這般模樣的。

老姑井繩的輩分高,雖然跟我同歲,我卻要恭恭敬敬叫她老姑的。在鄉下,這叫“蘿卜不起眼長在了輩(背)上”。老姑那個時候特別有姑姑的樣子,記得有一次鄰村的大孩子欺負我,老姑護著我,跟一幫半大小子廝打在一起。老姑似乎從小就有打架的天賦,她那個時候就很能打。鄰村一個孩子叫風匣,他的臉被老姑給撓花了。風匣的家長不依不饒找上門來。我五爺爺(就是老姑的親爸)罰她在烈日下站著。老姑也倔強,不肯認錯,我心疼老姑,給她頭上遮片蓖麻的葉子。給老姑卷了兩張煎餅,她全吃了,還喝光了我端來的一大瓢水。喝完水就在牆角的沙土地上歡快地撒了泡勝利的尿,沙土地呲出的一個深坑至今還溫暖地浮現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