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穿紮緊身上的袍子,綁緊了護腿,從馬廄中拉出駿馬。馬兒似乎不願意在這麼寒冷的清早出門,發出一聲聲嘶鳴。馬的嘶鳴,狗的吠叫,和著男人們的嗬斥,驚醒了北國又一個尋常的早上。
天亮了。看不見日頭,天空灰蒙蒙的。年紀大些的牧馬人知道,晚些時候另一場暴雪是免不了的。為了不至於在草原上凍死,帶頭的男人吼了幾聲,不知道是吼給馬聽還是吼給身後的人聽。
天上掠過一個黑點,是草原上常見的海冬青。海冬青在頭馬之前又高又遠的地方盤旋著,發出一聲尖利的鳴聲。
馬蹄踏翻積雪,給狗開出了一條路。狗灰色的背脊在潔白的雪地中若隱若現。
嗷~~~
頭狼發出了警告。冬天的草原上,狼聚集成群,或三五隻,或十數隻,偶爾能聚集上百頭。那時候狼群就會在頭狼的帶領下血洗一個村子。為此,男人們必須也像狼一樣,聚在一起,拿起弓箭和刀劍,與之搏鬥。
獒犬是足以對抗狼的狗。尖利的哨聲下,獒犬們迫不及待地衝向狼群,撕咬在一起。
男人們的弓拉開了,一支支箭精準地射入狼的眼睛、嘴巴……偶爾有人射中的是狼的肚子,便會惹來同伴的笑聲。
很快,小群的草原狼便會死在這些經驗豐富的獵人手中。
當獵人們擔著死狼回到村落,往往是炊煙剛剛升起的時候。女人和孩子迎接丈夫和父親,在社樹下分了狼皮和肉,男人們帶著女人和孩子,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木屋,享用熱騰騰的飯菜,然後就是等待著第二天的到來。
這個簡單中混雜著熱血的地方隻是千裏北國的一個縮影。這裏就是代郡所屬的原陽,趙肅候欽定為騎邑的地方。
狐嬰就出生在這裏。
狐氏,曾經是個顯赫的氏族。在男人們以氏來分別貴賤的年代,那些狐氏的少年永遠都是昂首挺胸地走路。
晉國名臣狐突以忠正聞名列國,享年百餘歲。兩個兒子,狐毛狐偃都是隨著文公重耳出走的肱股重臣,可謂出將入相位極人臣。長女大戎狐姬生晉文公重耳,幼女小戎子生晉惠公夷吾。一族出了兩位上卿,兩位公爵的母親,還有一個名著千古的霸主外孫,自然是門庭顯赫。
隻是狐突的忠正教育太過頭了。兩個兒子雖然位高權重,卻隻知道忠於國君,不知道團結群臣,終於成了晉國第一個敗落的貴族世家。在魏國的樂羊子打下中山國的時候,幾乎降在皂隸之中的狐氏舉家遷到了趙國的晉陽,後來輾轉到了邯鄲出仕趙君。
出仕趙君的這一支,因為政治上的錯誤立場,隻得舉族來到代郡原陽。於是,狐氏的命脈就拓展到了華夏之北,幾乎與匈奴相接了。
狐嬰的祖父狐不疑在趙國為下大夫。狐不疑在胡服騎射變法中站錯了隊,投靠了公子成。誰知看似堅定的公子成突然之間轉了向,年老遲鈍的狐不疑隻得接受被發配原陽養馬的命運。
來到原陽的狐氏家族災禍不斷,長子狐處死於北國的第一個春天。家族中一直蒙著一層烏雲,尤其是次子狐弱三十歲了都還沒有子嗣。狐氏似乎已經到了香煙斷絕的地步。
又過了兩年,狐氏漸漸習慣了北國的風雪和狼嚎,狐嬰來到了這個世界。在沒落貴族家庭出身的狐嬰,睜開黑色眼睛的那一刻,發出了常人難以接受的啼哭。
又過了三年,狐弱的侍妾也產下一子,取名狐絡。眾人的注意力被集中到了新少爺身上,漸漸冷落了沉默寡言,乃至於有些陰鬱的世子狐嬰。舉家上下,隻有一個人在暗處盯著狐嬰,那人就是狐嬰的祖父狐不疑。滿頭銀白的狐不疑在想,對於這個可能振興狐家的長孫,應該如何教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