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海麵風平浪靜,是下海打魚的好時候。
一艘船上,站著一對男女。那女子穿著紅衣,臉上有一道鳳凰疤痕,腰間別著一條鞭。她是江湖上有名的紅衣島幫主,名喚紅鳳凰。她身旁站著的男人,便是她的夫婿,菜頭。
紅鳳凰對菜頭說:“莫讓明宇哥再偷偷上了船,阿姐該擔心了。”菜頭笑了笑,道:“明宇那性子,恐是悶不得。”
果然,船行至江心,一個身穿綠衫的單腿漢子從一堆漁網中鑽出來,促狹地向船頭的那對男女笑著。漁網是綠色的,他的衣服也是綠色的,隱於其中,難以發現。
“明宇哥,上回你跟我們一起出海,阿姐將我一通好罵呢。這回,你竟又跟來了。”紅鳳凰將鞭子抽在水中。那虎虎生風的長鞭入了水,濺起幾許浪花來,終剩下一份清清涼涼的無奈。
“我隻是缺了條腿,並不是真的廢了。芯姐姐總是想著保護我。可我是個大男人啊。大男人,風裏浪裏,刀林劍雨,都不該退縮。”單腿漢子那張明朗的臉上,滿是倔強。
菜頭走過來,拍了拍單腿漢子的肩膀。以男子的角度,菜頭理解他的這份要強。
這一趟出海,他們在船上足足待了半月。海上的天氣變幻無常,時而狂風,時而驟雨,時而暖陽,但船上的人們心是齊的。
這一趟收獲頗豐。
返航。船停在紅衣島,單腿漢子快步往一處木屋走去。他走得是那樣急,每三步一躍,仿佛積攢了半月的眷念要從胸腔裏溢出來,潑灑到這綿軟的風裏。
那座木屋裏有他愛了半生的人。
“星兒,星兒——”
木屋裏沒人。窗邊那青色的竹凳上,沒有那個倚在窗邊的人。小桌子上的一卷《歸田賦》是攤開著的。
“諒天道之微昧,追漁父以同嬉;超埃塵以遐逝,與世事乎長辭”。這歸田賦宛然就是她的心境啊。樂於山川,丟開汙濁,與那紛擾的世事別離。
嗬。誰又能想到,曾經在朝堂上執掌風雲,號令生殺,令無數人膽寒的祈安太後,現時,在這一處小小的木屋內,粗茶淡飯,恬淡度日呢?
床榻邊的妝奩裏,一枚水滴狀的星辰耳環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床榻邊的花瓶裏,還插著半月前他采來的花。那花開得如碗口般大,正吐著芬芳。
這屋子裏的一切都那麼熟悉。但是,沒有她在,卻又那麼空。
隔壁的大牛嫂笑道:“水阿姐去了西頭李三伯家了。李三伯的那頭母牛下牛犢了。”
單腿漢子點了個頭,往寨子的西邊走去。
李三伯的牛欄裏,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女子正挽起袖子給牛上草藥。她滿頭細細密密的汗,好一會兒功夫,才忙完。
抬頭,她看見單腿漢子站在一旁,欲開口喊他,卻又似想起什麼,皺著眉:“來了多會子了?”
單腿漢子在女子麵前似變了一個人,堅硬中帶著孩子氣。
“半個時辰了。”
“怎生不叫我?”
“我……星兒,我錯了……”
李三伯笑嗬嗬地端來一碗酒,遞給粗布衣裳的女子:“水阿姐,有勞啦。”
這女子叫作水星,整個紅衣島上的人都知道她是他們幫主紅鳳凰失散多年的姐姐,姓水,故而他們都叫她“水阿姐”。
做了半輩子“陸芯兒”的她,終於有機會回到“水星”的身份,回到最初的模樣。仿佛在宮廷中的二十多年如煙一般消散,仿佛她從未進宮過。
島上的習俗,幫了人,會得一碗酒。水星今日給李三伯的牛接生,是而得了一碗李三伯的酒。
她喝了一大口,臉上起了些許紅暈。她瞧著那單腿漢子:“你說你錯了,那你跟我說,你錯哪兒了?”
單腿漢子道:“我不該讓你擔心……”他走近她,輕聲道:“可是,自從上了島,你總把我看作是孩子一般,不許我幹活,不許我吃苦,把我看得如孩子一般,不,是如嬌嫩的花朵一般。這樣的滋味兒不好受啊。餘生漫長,我總要做些什麼的。星兒,讓我像男人一樣生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