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我雖然鄙視庸俗,卻脫不了俗,也喜歡被人奉承。沒錢沒權,就剩美德了,可我也知道,窮人的美德,是不值錢的。陸武識貨,認為我又窮又屌的樣子,是難能可貴的美德。所以,我就飄飄然了,像叫囂著不吃嗟來之食的餓漢,吃下了他埋藏在重慶火鍋裏的糖衣炮彈,和他成了哥們,無話不說,偶爾他有泡不到手的美女,我會仗著讀過的幾本心理學書,助紂為虐,把他渡到美女懷裏。

因為以上淵源,陸武總說,雖然我倆是室友,可我們是真正的不打不相識。

以前,他在寢室的時候,我會盡量避開,因為找他的女生多,身單影隻的我不想被他的熱鬧比出酸溜溜的畏縮;現在,我還是會避出去,因為陸武特不要臉,經常當著我的麵把對上一個姑娘說的肉麻話,半個字都不改地克隆給下一個姑娘聽。沒事人一樣看他周而複始地忽悠姑娘,顯得我很沒正義感,很不善良,所以,我還是得避開,好像聽不見他重複利用的情話,我那顆偽善的心,就可得以苟活。

每年寒暑假,陸武都會提前返校,我問為什麼。陸武說受不了父母的狐朋狗友,尤其那些生了女兒的人,一旦認識了他父母,多半會主動攀親家,哪怕女兒才上幼兒園,都恨不能叮囑他別著急結婚,先玩著其他姑娘等著,等他們女兒長大了就給梳洗整齊送來給陸武當新娘。此情此景,常常把陸武嚇得屁滾尿流,覺得自己活脫就是隻金龜,不知什麼時候就給人家釣去圈起來了。隻能和一個姑娘廝混的日子,陸武想都不敢想,說會憋死的。

我和他理論,說愛情是神聖的,排他的,不排他的愛情都是動物到了發情期。

他定定看著我,說:你罵我?

我沒說話。說真的,我覺得依著他始亂終棄的德行,根本就配不上愛情。

陸武知道,我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悻悻然說你連姑娘的手都沒摸過,有些事,咱倆說不著。

我懶得搭理他,去看推理小說。

陸武自言自語似地說:別以為人類什麼都比動物高級,在愛情方麵,人類還真不如動物,你看,動物到了發情期,會找最俊美健壯的異性交配,目的是誕下最優秀的後代,這對於一個種族而言,是多麼的負責任,可人類就虛偽貪婪多了,俊美健壯不如錢有用,隻要你有足夠多的錢,哪怕你是癱子都有姑娘撲你。

看看自己,我就知道這是個殘酷的現實,不由悲從中來。但我有知道,我之所以堅決拒絕跟他同流合汙,主要是沒資本。如果我都沒錢請女生喝杯校園咖啡,她們是沒心情欣賞我豐富多彩的靈魂和聖潔的情操的。

所以,男人不耽於情色,通常和情操沒關係,不過是:一沒膽,二沒錢。

沒錢墮落,我就一頭紮進書堆裏,這也是陸武喜歡我的主要原因:不像其他同學,口袋裏裝兩塊錢,就扮富甲一方,在女同學跟前洋相百出。

陸武不知道,我出生於魯西南,是著名的革命老區,家裏窮得很,僅有的一張存折上,數字從沒突破過四位數,這讓我常常為自己居然敢考大學而汗顏,在食堂裏,多看一眼葷菜都覺得自己是個不珍惜父母血汗錢的罪人。我自詡坦誠,不想在陸武跟前扮情操高尚、誌向高遠,就告訴他,隻有窮人才研讀心理學,以免言談舉止被人憎惡,而人對人的大多憎惡,基本是用錢就可以解決的。

陸武瞪眼看著我,樣子很白癡,也好像我身上有種讓他不能理解的可憐,他沒窮過,對窮的理解,停留在何不食肉糜的無知段位,我不能怪他,也沒法跟他說明白窮是種什麼東西,就像夏蟲不可語冰。但他是隻可愛的夏蟲。

每當他用這種眼神看我,我都會在心裏對自己說,他是我哥們,我允許他曉得我可憐,但我不允許他用垂憐的姿態和我交往,這是底線,交往這麼多年,陸武從沒碰過,所以,我沒辦法不珍惜陸武和我的友誼。這就是我和陸武的淵源:本屬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被一所大學,安排進了同一間寢室,發展出了近乎於基情的革命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