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聚魂花開放,天地動蕩,六界顛覆,整個世界都亂套了,天界算是六界中受到破壞最小的,不過也失去了絕大部分族人,若不是太上老君煉出‘避魂珠’力挽狂瀾,恐怕天界也要沒落了。
隻可惜最後關頭太上老君強製煉製‘避魂珠’,勉為其難煉成,可也耗費了自己大半身修為,差點兒靈丹崩壞而死。其餘大大小小的上仙,也都受了不小的傷,現今都在休養中。
天帝哪裏還能像過去一樣威嚴氣派?原本青衫落拓的形象,如今可是心力交瘁而蒼老許多,連胡子都比以前長了,不過,曾經瀟灑俊美的痕跡,卻不會消失。
我被冰神扔在地上,天帝背對著我站在一扇窗戶旁,落寞地望著外麵滿是聚魂花的世界。我猜想他肯定是在回憶自己風光無限做天帝的時光,和現在兩相對比,當真是天差地別,怎麼可能平靜呢?
不過我此時此刻的境地,是沒有資格嘲笑任何一個人,我曾經也有過風光無限的日子,想當時聚魂花初開,魂和魄兩個小跟班跟著我,在高處俯瞰六界的時候,何嚐不是指點江山,意氣風發,慷慨激昂!
我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天帝多大的動靜,他隻是回頭淡淡看了我一眼,仿佛我原本就該出現在這裏,一切皆是他意料之中,絲毫也不意外。
“你來了。”這句話乍一聽,真是像兩個經常見麵的好朋友又見麵了。
於是我也隻能順著回應:“是啊。”這麼一回答覺得真是白白浪費了說話的力氣!
可是接下來,天帝又沉默了許久,一直在看窗外,我就很納悶,聚魂花有什麼好看的?就算再美的花,看了這麼久,也應該審美疲勞了吧?
不過他不開口,我也不開口,這叫敵不動我不動,是兵法中的妙招。
冰神就站在門外,保持隨時要衝進來的警惕,我看見他那張冷冰冰的臉就心煩,所幸轉了個身,將背也對著他。
“阿眠。”天帝忽然開口叫我的名字,一點兒生疏感也沒有,就好像他天天都這麼叫。我這一次學聰明了,為了節省提起,隻簡單地‘嗯’了一聲。
天帝的聲音壓得很低,沉重中不難聽出憔悴和無奈,他拋給我一個千古難題:“你覺得,朕是個好父親嗎?”
我一時有些懵,第一天帝不是我爹,我無法知道他對親生兒女如何;第二好父親壞父親,總有一個標準立在那兒。他隻空泛地給出一個問題,沒有條件,讓我十分苦惱。
不過好在我不是個特別笨地妖精,關鍵時刻總能禍水東引:“我覺得這個問題,天帝應該問三太子比較妥當。”
天帝怔忪:“問他麼?問他就有答案麼?”
我好心道:“那是自然,三太子做你兒子這麼多年,給你一個評價自然不是難事。”
如此簡單的事情,他隻需去問一問便好了,可是出乎我意料,天帝卻再一次陷入了沉默,這一次,他的背影比任何時候看起來都蕭索。
我想了想,忽然想起一處關鍵,便一語道出:“天帝莫不是害怕三太子給出的答案?”
蕭索的背影明顯一震,僵硬地挺得更直,說話也很僵硬:“朕為何要怕?”
“人間有一句話,叫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連問都不敢去問三太子,可見是多麼心虛,肯定是做了對不起他的虧心事,害怕一問,得出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你這麼多年做父親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
天帝輕聲笑了笑,低聲道:“你是個聰明的丫頭。”
我麵色一凝,冷聲道:“當年天後的事情,天帝真不夠光明磊落,容我說一句,我若是褚炎,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將自己母親永生囚於黑暗的人!”
天帝蒼白一笑,落寞過後,一片荒蕪:“你說的沒錯,若是我,我也不會原諒。”
我突然覺得任何語言都很無力,麵對這樣的男人,我不想說些什麼。一個人,一旦做錯了一件事,想要彌補,便是做千千萬萬件對的事,也於事無補,就像天帝,他對褚炎多麼盡心盡力,可是這樣的關心,卻背負著一層愧疚,建立在褚炎生命離最痛苦的事情之上,是他母親用一生光明換取的,他怎麼可能安心接受?
我相信,天帝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無需我多說,他隻是不願意接受而已。
天帝轉過身,緩緩朝我走過來,輕聲歎息:“朕因為紫玉的事情,虧欠了褚炎太多,朕想盡一切彌補,就算廢除天界遵循了千萬年的禁令也在所不惜,隻要他可以幸福,朕一個人下地獄,亦無悔。”
我聽得心裏頗不是滋味,這樣深情並茂的敘述之後,必定會有一個迫不得已的‘但是’,果然,沒容我多想,天帝的但是便來了:“可是拿六界做賭注,朕輸不起啊。”
我因有了心理準備,倒不太失望,畢竟像我犯下這麼大的錯誤,能被原諒的機會是何等的渺小?我與其期望被原諒,不如想想怎麼讓那朵聚魂花之王開放,助我逃出去。
生雖然無甚可戀,可死也萬萬不是我願。
“那天帝陛下準備如何呢?將我殺了向天下謝罪,還是先折磨幾天,讓後以我為籌碼讓魂和魄收起聚魂花?”我將我所能想到的可能性都說出來,反正沒有什麼好結果。
“這兩件事都會做的,你不用著急。”
我心肝兒一抖,七上八下的,可以想見我的下場是多麼慘。
“天帝英明。”我幹幹地奉承。
天帝已走到我麵前,蹲下身子,摸了摸我額前的發絲:“告訴朕,你怕死嗎?”
“怕!怕得要死!”
他溫和地笑起來,慈祥和藹地望著我:“別怕,死隻是一瞬間的事,不管過程如何痛苦,死了之後,便再無感覺了。”
我忍不住調侃:“天帝陛下這麼有經驗,難不成,曾經死過嗎?”
他怔了怔,慌亂地偏過頭,閃爍的目光不敢看我。這個反應有點兒出乎我的意料,不過他到底是天帝,慌神也隻是眨眼之間的事情,便恢複常態,溫文爾雅地微笑:“朕其實想明白了一件事,你想知道是什麼事嗎?”
“何事?”我其實並不想知道他想明白了什麼事,不過閑著也是閑著,不說話,恐怕立刻會被折磨殺死,我還是盡量多說一些,至少延緩一下死亡的時間吧。
他眼神清明,一片豁然開朗的解脫之色:“幾千年來,朕希望褚炎幸福,所以他做任何事,就算他逆天幫你,朕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朕一直以為這樣一來,他便會高興,便會感激,然後總有一天,他會原諒朕。可惜啊,朕等了上萬年,都等不到他一聲感謝,反而看他越陷越深,終至不能自拔。朕想,或許朕錯了,朕給他的縱容,隻是另一種折磨他的方式,其實他隻需要朕給他一樣東西而已.......”
天帝是笑著說這些話的,從容而淡薄,漆黑的眸子不失曾風流的本色,可是越往後說,他眸光便越深,之後,便有淚水緩緩流出來,而他依然在笑,痛快地笑。
“什麼,什麼東西.......”我沒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顫抖成這個樣子。
天帝的指尖,緩緩滑過我的臉頰,從眼睛,緩緩移至下顎,像是一滴淚,從我眼角淌下,最後落入塵埃。他附身在我耳邊,低聲說了一個字:
“死。”
我聽見自己喉嚨深處爆發了一聲撕心裂肺地嘶吼,有什麼東西在裏麵炸開了,轟隆一聲血肉模糊,竟比身上幾處大傷口還疼上千萬倍!我瞪著一雙血紅的眼,質問道:“他是你親生孩子,你究竟有沒有心!?”
“心?這東西要來何用?”天帝已經站起來,青衫一晃,聲音冷了幾度,“因為有心才會痛,才會怨,才會愛,才會恨,這勞什子不如扔了,從此斷絕一切禍根!”
我呆呆望著他,視線已被淚水模糊了:“果然是天帝啊........”
他低下頭,微微側身,斜看著我:“ 當日你初次見我,我問過你,你可知道褚炎如此傾心於你是為何?”
我恍惚記得天帝曾問過,可是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答案。
“因為你和他前世,是聚魂花所化一魂一魄,因產生了心,你不願再為禍蒼生,自殺而死。他獨活於世,後被天後紫玉點化,自毀修行,墮入輪回道,等你重生。”天帝在我眼前聚起一片迷霧,前世的記憶便如潮水一般紛遝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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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我和褚炎,肩並肩坐在一朵碩大的聚魂花上,俯瞰天地景色,我和他麵容雖然沒有變,然後豔麗之色,卻比現在勝過百倍。
我將頭緩緩靠在他肩膀上,喃喃自語:“魂,我們究竟是什麼?”
“我不知。”
“那聚魂為何?”
“我.......不知。”他緩緩搖頭,同樣是一臉迷茫之色。
帶著濃鬱花香的風從我們麵前穿過,我的裙擺輕輕擺動,天地之間寂靜若初,感受不到一絲生靈的氣息。
得到一切之後,方知高處不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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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魄,不要這樣!”他朝我飛奔而去。
我茫然轉身看著他,淒豔的淚水是血紅色的,緩緩從眼角滑落,“魂,我們毀了整個世界,不過是為了凝聚一顆心而已,可是凝了心,我卻一點兒也不快樂,我好痛,我好難受,我,我........”
“為何?找到了心,你卻要丟棄呢?魄,不要離開我.......”他的表情,比我茫然無措,驚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