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山色晴嵐景物佳,火爰烘回雁起平沙。東郊漸覺花供眼,南陌依稀草吐芽。堤上柳,未藏鴉,尋芳趁步到山家。隴頭幾樹紅梅落,紅杏枝頭未著花。
這首《鷓鴣天》說孟春景致,原來又不如《仲春詞》做得好。
每日青樓醉夢中,不知城外又春濃。杏花初落疏疏雨,楊柳輕搖淡淡風。浮畫舫,躍青驄,小橋門外綠陰籠。行人不入神仙地,人在珠簾第幾重?
這首詞說仲春景致,原來又不如黃夫人做著《季春詞》又好。
先自春光似酒濃,時聽燕語透簾櫳。小橋楊柳飄香絮,山寺緋桃散落紅。鶯漸老,蝶西東,春歸難覓恨無窮。侵階草色迷朝雨,滿地梨花逐曉風。
這三首詞,都不如王荊公看見花瓣兒片片風吹下地來,原來這春歸去,是東風斷送的,有詩道:
春日春風有時好,春日春風有時惡。
不得春風花不開,花開又被風吹落。
蘇東坡道:不是東風斷送春歸去,是春雨斷送春歸去。有詩道:
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後全無葉底花。
蜂蝶紛紛過牆去,卻疑春色在鄰家。
秦少遊道:也不幹風事,也不幹雨事,是柳絮飄將春色去。有詩道:
三月柳花輕複散,飄澹蕩送春歸。
此花本是無情物,一向東飛一向西。
邵堯夫道:也不幹柳絮事,是胡蝶采將春色去。有詩道:
花正開時當三月,胡蝶飛來忙劫劫。
采將春色向天涯,行人路上添淒切。
曾兩府道:也不幹胡蝶事,是黃鶯啼得春歸去。有詩道:
花正開時豔正濃,春宵何事老芳叢?
黃鸝啼得春歸去,無限園林轉首空。
朱希真道:也不幹黃鶯事,是杜鵑啼得春歸去。有詩道:
杜鵑叫得春歸去,吻邊啼血尚猶存。
庭院日長空悄悄,教人生怕到黃昏。
蘇小妹道:都不幹這幾件事,是燕子銜將春色去。有《蝶戀花》詞為證:
妾本錢塘江上住,花開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銜將春色去,紗窗幾陣黃梅雨。斜插犀梳雲半吐,檀板輕敲,唱徹《黃金縷》。歌罷彩雲無覓處,夢回明月生南浦。
王岩叟道:也不幹風事,也不幹雨事,也不幹柳絮事,也不幹胡蝶事,也不幹黃鶯事,也不幹杜鵑事,也不幹燕子事,是九十日春光已過,春歸去。曾有詩道:
怨風怨雨兩俱非,風雨不來春亦歸。
腮邊紅退青梅小,口角黃消乳燕飛。
蜀魄健啼花影去,吳蠶強食柘桑稀。
直惱春歸無覓處,江湖辜負一蓑衣!
說話的因甚說這春歸詞?紹興年間,行在有個關西延州延安府人,本身是三鎮節度使鹹安郡王。當時怕春歸去,將帶著許多鈞眷遊春。至晚回家,來到錢塘門裏,車橋前麵。鈞眷轎子過了,後麵是郡王轎子到來。隻聽得橋下裱褙鋪裏一個人叫道:“我兒出來看郡王!”當時郡王在轎裏看見,叫幫總虞候道:“我從前要尋這個人,今日卻在這裏!隻在你身上,明日要這個人入府中來!”當時虞候聲諾,來尋這個看郡王的人,是甚色目人?正是:
塵隨車馬何年盡?情係人心早晚休。
隻見車橋下一個人家,門前出著一個招牌,寫著“璩家裝裱古今書畫”。鋪裏一個老兒,引著一個女兒,生得如何?
雲鬢輕籠蟬翼,蛾眉淡拂春山。朱唇綴一顆櫻桃,皓齒排兩行碎玉。蓮步半折小弓弓,鶯囀一聲嬌滴滴。
便是出來看郡王轎子的人。虞候即時來他家對門一個茶坊裏坐定,婆婆把茶點來,虞候道:“啟請婆婆,過對門裱褙鋪裏,請璩大夫來說話。”婆婆便去請到來。兩個相揖了就坐,璩待詔問:“府幹有何見諭?”虞候道:“無甚事,閑問則個。適來叫出來看郡王轎子的人,是令愛麼?”待詔道:“正是拙女,止有三口。”虞候又問:“小娘子貴庚?”待詔應道:“一十八歲。”再問:“小娘子如今要嫁人,卻是趨奉官員?”待詔道:“老拙家寒,那討錢來嫁人?將來也隻是獻與官員府第。”虞候道:“小娘子有甚本事?”待詔說出女孩兒一件本事來,有詞寄《眼兒媚》為證:
深閨小院日初長,嬌女綺羅裳。不做東君造化,金針刺繡群芳樣。斜枝嫩葉包開蕊,唯隻欠馨香。曾向園林深處,引教蝶亂蜂狂。原來這女兒會繡作。虞候道:“適來郡王在轎裏,看見令愛身上係著一條繡裹肚。府中正要尋一個繡作的人,老丈何不獻與郡王?”璩公歸去與婆婆說了。到明日寫一紙獻狀,獻來府中。郡王給與身價,因此取名秀秀養娘。
不則一日,朝廷賜下一領團花繡戰袍,當時秀秀依樣繡出一件來。郡王看了歡喜道:“主上賜與我團花戰袍,卻尋甚麼奇巧的物事獻與官家?”去府庫裏尋出一塊透明的羊脂美玉來,即時叫將門下碾玉待詔道:“這塊玉堪做什麼?”內中一個道:“好做一副勸杯。”郡王道:“可惜!恁般一塊玉,如何將來隻做得一副勸杯!”又一個道:“這塊玉上尖下園,好做一個摩侯羅兒。”郡王道:“摩侯羅兒隻是七月七日乞巧使得,尋常間又無用處。”數中一個後生,年紀二十五歲,姓崔名寧,趨事郡王數年,是升州建康府人;當時叉手向前,對著郡王道:“告恩王,這塊玉上尖下園,甚是不好,隻好碾一個南海觀音。”郡王道:“好!正合我意!”就叫崔寧下手,不過兩個月,碾成了這個玉觀音。郡王即時寫表進上禦前,龍顏大喜。崔寧就本府增添請給,遭遇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