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臸白了餘朗一眼,像是個發嗔的小女兒家,淒婉動人:“這個天燈既然沒有放好,那我就放下一個,反正閣下說過,一兩銀子足可以買下三十個天燈。”
“那不行。”餘朗笑道,“我記得剛才公子言明了是要用一兩銀子買先前那天燈,剩下這兩個,要買的話需要另出錢了。”
“你們這家做生意的真小氣。”韓臸想了想,還是從懷中拿出另一個一兩的小銀錠,“那我再買一個。”
餘朗讓林瑜從案台後麵拿出一個天燈,問道:“這次又需要在下寫什麼祝福的話呢?”
“這次不用你來。我自己寫。”韓臸自己走到案台邊,拿起筆架上的筆,蘸了墨水,在紙上寫下娟秀的小楷,“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韓臸放下筆,麵龐帶著幾分哀愁道:“那****的故友曾為我題了這半闕詞,可惜,這位故友已經不在,相望人不在,便是世間最大的無奈。就把這半闕詞掛在天燈上,寄托我對故友的哀思吧。”
“既然是一首詞,隻寫了一半,恐怕你的那位故友去的也很匆忙吧。在下才疏學淺,就為公子補上下半闕,或許公子的那位故友在另一個世界看到了,也會有幾分欣慰。”
一邊的林瑜小聲提醒道:“先生,這是那位公子亡友的詞,您這樣題上去是不是不太好?”
餘朗並不理會,將剩下的半闕詞題在那一行娟秀小字的下麵,用的卻是行書,小字飄逸,洋洋灑灑,行中帶草。“花自飄零水自流,一處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餘朗將寫好的字條交給韓臸,一笑道:“公子看如此可好?”
韓臸的眼眶中有淚水在打轉,原本她曾多次哀求餘朗將剩下的半闕詞題上,卻被餘朗一次次拒絕。到現在她才明白,並非餘朗不想完成她的心願,而是下半闕詞代表的卻是相隔天涯的哀思。
“謝閣下成全了。”
韓臸轉過頭暗自抹了一把淚,字條掛在天燈上,天燈輕盈而飛,這次並沒有燒著,而是高高的飛向夜晚的雲端,跟其他的天燈混在了一起。
“不知道我的那位故友,看到這半闕詞,會不會原諒我曾經犯下的過錯。”
“人死如燈滅,鬼沒有戒心,公子的故友不會那般小氣,一定會原諒。不過如果人還在生的話,人總有七情六欲,未必會看得開。”餘朗邊讓林瑜收拾攤子邊說道:“既然公子高價買了在下的兩個天燈,那在下就將最後一個天燈送給公子吧。我們也好早早的收攤,早些回去休息。在下學問不太好,就題一些字,送給公子作為留念。”
餘朗將最後一個天燈拿出來,想寫幾句祝福的話,可提起筆,又覺得分外沉重。沉默了半晌,餘朗才在紙上用他最擅長的瘦金體題寫:
“長平之夏,傲在枝頭,蝶花映紅,爾欲青袖掩。
它卻揚翼,隻與遠山畫棟長吟。
不去過,令放學,紅顏婉婉亦如是。
我卻飄零,塵囂歸遠,杖劍覽江湖。
江山如舊夢。
區區三載,默然別離江湖客,國破城猶在,隻是都城變故城。
花枝已成塵。別了知了,又見知了。”
仿若又回到三年前,兩個人度過的最後一個夏天,餘朗被罷相,無官一身輕,與清秀明豔的阿什在蝶花湖畔捉知了。美人如玉似畫,卻是曇花一現。
餘朗將一首像是散文詩一樣的文字交給韓臸,對身旁的林瑜道:“娘子,夜已經深了,我們是該回去好好休息了。”
林瑜沒想到餘朗會當眾稱呼她“娘子”,一臉嫣紅的顏色明豔動人。含羞看著餘朗,濃情蜜意。
在那一家四口遠去的背影中,韓臸卻拿著天燈和寫滿了決絕別離的文字,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收拾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