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句有味道的結束語。大家嬉笑一陣,開始用餐,依然覺得這是參加過的最別具一格的婚禮。
過了一會兒,新人出來敬酒。因為剛才的小插曲,婚禮省去了扔捧花的環節,知春過來敬酒的時候,帶了那束花,直接送到明珠的手上:“你還會遇到你生命中的鑽石,雖然稀有,不容易獲得,但一定有。”
會遇到嗎?明珠太忙了,好像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會遇到嗎?托底的人,撐船的人,鑽石一樣的人。她捧著那束花,臉忽然發燙起來。
隻是明珠還是太忙了,根本沒時間去想這些問題,也沒有時間結識新的人,她想開發新的產品,特意在家附近的一家烘焙學校報了一個培訓班去學,每周一三五晚上六點去上一節課,八點下課。喻老師仍舊每天過來幫忙,逢一三五就不回去了,在明珠家住下。陽光很好的時候,她就推著小千尋去湖邊散步,喂魚,曬太陽。有時看著明珠忙碌又瘦弱的樣子,她也心疼,很想衝動抱一抱她,但她們沒有擁抱的感情基礎,她就緊緊地抱一抱小千尋,想象她是童年的知秋。
這麼多年,喻老師總覺得自己有些事做錯了,但又覺得錯的根源不是她,可能是老許,可能是婆婆,也可能是和她吵架時罵她生不出兒子的那個鄰居,一想到這個錯到底算誰的,她就頭疼,索性不想了。
清明節時,明珠抱著孩子去看望建奇。墓碑上那個小小的照片裏,他依然年輕,並將永遠年輕,不知世間已千年。她抱著孩子,和建奇講了很多話,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時間太久,孩子在懷裏拱動起來,這時,一隻黃色的蝴蝶飛過來,悠悠地落在了孩子的鼻尖,孩子用手去抓,那隻蝴蝶又飛起來,在空中轉了幾圈,又落到了她的肩膀。此情此景,明珠濕了眼眶,她想,這一定是建奇回來了。那隻蝴蝶繞著她們盤桓許久,最後落到了墓碑前的一朵小野花上。小野花開紫色的花,春天來了。
有一天,明珠又去上烘焙課。出門的時候天清氣朗,沒多久忽然下起雨來,春雨無力,淅淅瀝瀝下了一個多小時,地上很快汪起了積水,天迅速暗下來。
明珠出門的時候隻穿了薄外套,也沒有帶傘。喻老師就去給她送傘。
烘焙學校離家隻有一站之距,喻老師到的時候,明珠剛剛下課。她和幾個躲雨的人站在門廊下,燈箱的光照著她的臉,雨絲被風吹斜了,粘在臉上,頭發濡濕了。她並沒有在等誰,她隻是在猶豫,要不要下一秒衝向雨中。這雨的味道裹著旁邊烤紅薯和蜂蜜粽子的味道,那樣熟悉,讓她想起童年的母校,想起那個卑微的自己,記憶如同黑白默片,她仿佛看到那個穿著單衣,沒有帶傘的女童,在左顧右盼中,看著同學們一個個被家長接走,她最後強忍著淚水,衝向雨中。記憶中,養母隻接過她一次。那一回,也是突然下雨,媽在學校附近給人做工,下了工,她繞道過來,撐著一把破了一角的傘,穿著一雙補著輪胎皮的黑色雨靴,忽然走到明珠麵前,先粗魯地用手刨了刨明珠的濕發,然後不耐煩地數落她:“你長的豬腦子啊!自己不操心帶傘,感冒了誰管你。”她默默不吭聲,抓著媽的胳膊,緊緊地貼著她的身體,心裏卻是甜的。
喻老師突然出現在明珠麵前,是笑盈盈的,先把外套遞給她,再把手裏拿的另一把傘給她,念叨著:“這雨說下就下了,你可別淋感冒了,給孩子喂奶呢!又不能吃藥,自己難受。”
她接過喻老師遞過來的傘,按了一下,沒打開,又推了一下,還是沒打開,想了想,幹脆鑽到了喻老師的傘下,親熱地挽住了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說:“我這個傘壞了,咱倆撐一把傘吧!”
喻老師身體僵了一下:“那怎麼行?雨飄進來了。”
“沒事,你的傘大。”
喻老師撐了一把像《上海灘》裏一樣的大黑傘,兩個人鑽進去,就是一個無風無雨的小天地。明珠自然地挽住了喻老師的胳膊,緊緊貼著喻老師的身體,默默地朝前走著,就像走入記憶中那個媽來給她送傘的日子,耳邊的喧囂市聲仿佛消失了一般,身邊的人也仿佛消失了一般,她一邊走,一邊自說自話:“媽,你怎麼現在才來接我?”
喻老師一驚,眼圈紅了。
“每次下雨,我都等你來接我,等你來給我送傘。”她的聲音裏帶著歡欣,又飽含委屈,微微哽咽。
喻老師再也忍不住,潸然淚下,哽咽著說:“好!以後媽每次都來接你,第一個接你。”
雨聲琳琅,像夜曲呢噥,像母親的哼唱,她們緊緊偎依著,在這春夜的雨中行走著。童年裏的那個母親,和身邊的這位老人,在時空交錯裏,慢慢重疊、彙合,最後變成一個輕柔的擁抱。喻老師伸出右臂,緊緊地攏住了她的身體。這一刻,明珠終於相信,她被每個人愛過,她被很多人愛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