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上烏雲密布,層層疊疊形同潑墨,將大地遮蓋得嚴實,宛如暗夜。
城外幾裏處,便是清軍大營,座座營帳首尾相接,密密麻麻無邊無際,將整個城池圍得密不透風。
清營遍地戰旗飛揚,獵獵作響,刀槍林立,錚亮生怖,其中更是人頭攢動,馬蹄陣陣,聽不絕耳數不勝數。
古風負手立於城頭,望著陣勢驚天動地的清軍大營,心底不由暗歎一聲,徐徐收回目光,轉望待在自己周邊的一幹兄弟。
一大群人或躺或坐著,個個麵黃肌瘦有氣無力,精神著實萎靡不振,與城外氣勢高昂的清軍士兵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之比。
這也難怪,清軍圍城已有一年有餘,城中可食之物早在數月前便已告罄,空有白花花的銀子卻無地籌糧,城中所有人不分地位尊卑,不分軍民,一律同餓共饑。
如今外無援可至,內無糧可吃,可謂內外交困,士氣低落,此仗不必打就已然落敗了。
城破隻是早晚的問題而已,古風眼中的憂色更重,更是感到無可奈何。
其實出現這結果他未見絲毫奇怪,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經猜到了今日這種絕局。
自打天王登基稱帝,生活糜爛,整日整夜沉醉女色酒香之中,不思進取不理軍紀,更不過問任何事情,使得軍內各種勢力相互傾軋爭鬥,早就亂成一團。
軍心渙散,軍紀不整,惹得民眾怨聲載道,而清廷調兵遣將,大軍壓境,月餘前,天王駕崩,這種雪上加霜的局麵,焉有不敗之理?
能夠苟延殘喘拖了那麼久的日子,已屬萬幸。
若不是為了這群隨他從家鄉一起出來打天下的父老鄉親,他早就脫了這身軍袍,不辭而別了。
可他不能,當年古家子弟出山三千有餘,多年的南征北戰,如今剩下不足一千,他不忍拋下這群兄弟同袍獨自離開,更不能帶著他們一起逃走,不然必落得兩麵受敵的悲慘境地。
這一留,就是留到今日,眼看著城破在即,自己卻是束手無策。
城破之日,必是人亡之時,古風麵上拂過一層苦意,更是自責與內疚。
三千古姓家人,都是古家堡的精英,隻聽了執掌古風的一句話,大夥便義無反顧的拋家離鄉,隨他出山打仗爭天下,想不到臨到頭卻是被他帶進一條死路中,枉死之路!
多年征戰,這三千古家好兒郎,沒給自己打拚來任何好處,卻換成了流落他鄉異地的三千枯骨。
家中更是多了一大群翹首以盼的孤兒寡母,可惜,她們再也盼不來自己的親人。
一想到這,古風心痛如絞,眼中隱有淚光。
這一切,都是我古風的錯,大錯特錯!
我一定要將他們都帶出去,若是不能,我也決計不會獨活!
古風望著這群古姓子弟兵,心頭百轉千回,起伏不定,終是下了這個決心,也是毒誓。
二
烏雲散盡,又見晴天,這大雨終究還是沒下成,可城池卻是破了。
黑壓壓一眼野望不到頭的清軍從四麵圍來,喊殺震天,從打開的缺口處蜂擁而入,一路衝殺。
古風領著他的家鄉子弟兵,退入到城中的大街小巷中,仗著地勢,與數倍於己的清軍纏鬥在一塊。
古姓一家,未入軍列之前,已是江湖武林中威風八麵的名門望族,聲勢之大一時無兩,乃四大家之首,是故人人都有一身好本事,足可以一當十甚至以一當百,皆是勇猛之輩。
可清軍人多勢眾,殺之不盡,鬥之不竭,源源不斷奮勇上前,亂刀亂槍之下,古家子弟陷入重圍,彼此不能兼顧,隻能各自為戰,漸漸便是力呈不逮之像,頹勢盡顯,慘呼聲中,已有多人倒在血泊之中。
清軍也是如此,每打翻一名古家人,自身也得付出成倍的代價,可誰也不曾後退半步,雙方彼此都殺紅了眼。
屍橫遍地,血流成河,滿城盡是一片慘烈景象。
亂軍叢中,古風長發披散,雙目盡赤,雙手各持一杆長槍,在人群裏指東打西,忽進忽退,身法飄忽不定,猶如鬼魅,凡近身清兵者無一生還,皆是骨碎肉爛而亡,連慘呼聲都未及發出。
不多時,他所經之處都是人仰馬翻,屍積如山,而他本人也是渾身染血,麵容猙獰間更是殺氣彌漫,就如同從修羅地獄中鑽出的凶鬼惡魔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纏鬥一陣後,清兵深知其厲害,緩緩退開,對他圍而不攻。
旁處古家子弟每發出一聲慘呼,每倒下一個人,都讓古風心底狠狠的顫了一顫,肝腸寸斷。
他不停的努力著,發了瘋的想挽救任何一名古家子弟,雖然清兵在他麵前不停倒下,可古家人的慘呼聲依舊回響在他耳邊。
任他神功蓋世,驚天地泣鬼神,終究也是單槍匹馬一人,他所做的一切在人多勢眾的清軍麵前,每每都是徒勞無功,於事無補。
可他仍在堅持著,明知不可為偏要為,就算戰死當場,也算應了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