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年,冬。京城的雪異常的大,一場連著一場,似乎不想停歇。紫禁城也是一樣,大雪覆蓋了一切,白茫茫的雪地竟有些晃眼。
一輛馬車停在了神武門兒外,在雪地上留下了兩道車轍。趕車的是一個老頭。他扶著一個中年婦人從車上慢慢下來。那婦人一身月白的素袍子,端莊素靜,一看便是大戶人家。婦人還帶著一個小姑娘,約莫七八歲的年紀,粉團兒一樣。頭上紮著白頭繩,也是一身月白色的素袍子。
“如姐姐,您可到了,近來可好?”一個太監模樣的人從門裏走了出來。他的手上提著一隻橘色的宮燈,在昏暗的天幕下搖搖晃晃。那太監大概等了一會兒了,身上落滿了雪。他隨手撣了撣,站在了那婦人麵前。
“喲,小李子,等了好一陣兒了吧。你怎麼來接我了?太皇太後身邊得有人啊。太皇太後最近好嗎?皇上呢?”
“是小李子自己想來的。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如姐姐了,如姐姐都沒變。太皇太後挺好的,自從先帝駕崩,她老人家就一心輔佐皇上。隻是皇上……”小李子邊說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隻是皇上這麼小就沒了娘……太後娘娘她……”小李子竟哭的說不出話來,不住的用手帕擦掉下來的眼淚。
“唉,是呀。”那位婦人也跟著流下了眼淚,“太後娘娘那麼年輕,菩薩心腸,怎麼說沒就沒了……”
“如姐姐也別太難過,這原都是命。”小李子哽咽的說道,“太皇太後吩咐了,讓我直接帶您去景仁宮,然後再去見她。”
婦人一邊拭淚一邊點頭,那手裏的帕子已濕了大半兒。她想起自己當年在宮裏的日子,不勝唏噓。不過離宮幾年光景,竟有這麼多人先後去了……
他們沿著紫禁城的紅牆像南走去。天越來越黑了,李公公手上的宮燈越發明亮,就像天上等待落去的太陽,在雪地裏形成溫暖的光暈。
“如姐姐,這小姑娘是?”
“哦,這是我孫侄女。”婦人把小姑娘摟在懷裏,疼愛的摸著她凍紅的小臉兒。“大妞,問李公公好。”
“李公公好。”小姑娘怯怯的問道,紅撲撲的小臉兒上露出羞澀的笑。
“真是個乖巧的孩子。眉眼兒間倒真有幾分像您。”李公公邊說邊從懷裏掏出幾塊用彩色紙片包著的東西。紙片兒是橘紅色的,微微發亮,就像李公公手中提著的燈籠。“給,大妞。這是太皇太後前些日子賞下的西洋糖。你把那彩色紙包開就可以吃了。比咱們的糖塊兒甜。”
小姑娘看著身旁的婦人,那婦人點點頭,“快謝謝李公公吧。”
“謝謝李公公。”大妞從李公公手裏接過糖,小心的包開。她舔了一口裏麵的方塊形東西。“真甜啊!”大妞心想道。她把糖含在嘴裏,又把糖紙鋪平。橘紅色的紙片有些透明,皺皺的,很好看。大妞把紙片高高的舉過頭頂,透過紙片看去,一切都是暖暖的橘紅色。她的臉上露出好看的笑容,尤其是唇邊的兩個梨渦,就像春日裏綻放在枝頭的海棠。
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景仁宮。院子裏早已掛滿了白色的靈幡。那些靈幡與天上的白雪交相呼應,在風裏糾纏不清。
院子裏有好多人,穿著一樣的衣服,臉上都露出悲戚的神色。黑黃的淚痕,漬在他們的臉上,有些已被風吹幹。
忽然,一陣大風吹來,吹跑了大妞手中橘紅色的糖紙。她離開婦人的身邊兒,向糖紙飛走的方向追去。那糖紙飛過中院兒的長廊,一直飛向後院的角落。那裏有一棵大樹,糖紙恰巧落在了樹下的雪地裏。
大妞也追了過去,她撿起樹下的糖紙。橘紅色的紙片兒上沾了些白雪,輕輕一晃,宛若晴天裏滿目的星光。
大妞忽然發現,大樹的後麵還蹲著一個人。她繞了過去,看見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男孩兒蹲在那兒。他也穿著素白色的袍子,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瓜皮小棉帽。眼睛紅紅的,臉上還留著黃黑色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