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六年,內蒙古昭烏達部分地區幹旱。布拉格村一個夏天沒有下雨,天熱得像火爐子,方圓內的莊稼,如果碰上一個火星就能點燃,就連最耐旱的老榆樹,葉子也黃成了一片,像是得了絕症的病人,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村民們躲在自己簡陋的土坯房內,脖子上掛著蘸水的手巾,時不時地擦上一把。
燥熱的布拉格村道上,隻有孤家媳婦紅葉一個人,挺著大肚子,背上背著半口袋黍子去碾道(磨房)。準備碾一些黃米,磨黃米麵蒸粘糕。她估摸著自己這幾天就要躺下(分娩)了,要是添個小子,就得吃喜。生男孩兒吃喜宴,是布拉格村民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在這種窮鄉僻壤的山區,誰家添丁進口辦宴席,蒸上一鍋粘糕也就是最好的待客之道了。
紅葉總是默默地做著一切,丈夫孤程遠是國民黨軍官,畢業於東北講武堂第二期步兵科,自從跟隨著丈夫孤程遠,離開奉天城來到昭烏達大黑山結婚,夫妻倆總是聚少離多。記得一踏進這片山區時,布拉格村民像是見了天人,總是用獵奇似的目光窺視自己,紅葉知道,他們都以為像自己這樣的大家閨秀,像自己這樣出身名門,又識文斷字的千金小姐,在這種荒山野嶺無法生存,可自己就是用一個女人少有的堅強,撐起了這個貧困的家,並且得到了所有村民的讚許。
孤家幾代一脈單傳,婆婆對自己這一胎滿懷期望,眼巴巴地盼著生個男孩兒,為孤家延續香火。自從懷上這一胎後,丈夫再也沒有回來,從此失去了音信,屋裏隻剩下年近花甲的婆婆和一個不滿三歲大的女兒小葉。婆婆偏偏又是裹得一雙小腳,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如果真的辦起喜宴,是忙不贏的,想到那種忙裏忙外的情景,紅葉隻能提前做準備,多替婆婆分擔一些事情了。
正當她挪動著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向碾道走時,一陣人喊馬嘶的聲音從碾道前的水井處傳過來,紅葉急忙停住腳步,就聽前邊有人罵道:“真他娘的氣人,布拉格的井有水,峰上的水就幹了!”
紅葉聽到“峰上”倆字心裏咯噔一下,知道壞了,由於天氣幹旱,大黑山地區水位下降,雁蕩峰的泉水幹了,雁蕩峰的土匪下山了。
紅葉對大黑山地區的幾夥土匪都有所耳聞,雁蕩峰的土匪最凶殘,有一百多人,匪首是個麻臉漢子,名叫滕青,是個無惡不作的人,他經常拉著綹子去城裏搶,雖然沒來過布拉格村,那並不代表他們善良,是他們知道布拉格太窮,不值得一搶。
“啪!啪!啪……”槍聲連著響起。
“人都死絕了嗎?怎麼連個喘氣的都沒有!把人全給老子轟出來!”
眾土匪聽到命令,一窩蜂似的散開了,整條村道塵土飛揚。紅葉悄悄地躲在一堵土坯牆的裂縫處,屏住呼吸向外看,就見村裏雞飛狗跳,哭喊聲連作一片,在推推搡搡的人群裏,赫然發現婆婆和女兒小葉,正被幾個土匪揪著頭發向水井旁的空地處拖拽。
“放開我女兒!”紅葉不知道哪來的力量,幾步就追到了一個土匪眼前,連拖帶拽的把女兒小葉搶了過來,藏在了自己身後。
霎時間,整個村子近兩百人,已被趕羊一樣,集結在水井旁的空地上。紅葉被擠在人群中間,她緊緊地抓著女兒的小手,開始心亂如麻,如果丈夫孤程遠在家,自己就不會這樣怕了,她崇拜自己的丈夫,也是因為自己在奉天城遭人劫持,被一個叫孤程遠的帥氣軍官撞見,三拳兩腳就救了下來,從此,便與這個文武雙全的軍官相識相愛,更忍痛離開了生養自己的城市,來到這個偏遠山區……可如今,丈夫已經十個月沒有音信了,紅葉的心沉到了穀底。
百十名凶神惡煞般的土匪,端著槍揚著刀,瞬間就封鎖了村子的進出口,一個滿臉麻子,身高體胖的粗野男人,把一支槍口還在冒著青煙的匣子槍,插入腰間的皮帶內,用惡狠狠的目光掃視著人群,足足有兩分鍾後,喊道:“都聽著!本人就是雁蕩峰寨主滕青,人稱‘印堂紅’!”他的話音突然中止,像是戲曲唱段中留的氣口,當人們全抬頭看他的時候,他才趾高氣揚道:“道上為什麼稱騰某印堂紅?”他的麻子臉上突然露出一種邪惡的笑,用手指在自己的腦門處,道:“騰某的槍子,喜歡從這兒進去!”
村民們聽到這樣簡單而恐怖的描述,不覺心中一緊,就連幾歲的小孩兒,也像聽懂了他的話似的,趕緊閉上嘴不敢哭了。
“不用怕,你們隻要想一想,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你們布拉格村這麼小,大事小情都沒出過吧?這是為什麼?沒人知道,那我告訴你們,是滕某,在保著一方平安!”
村民們聽到這樣的話,真想罵他八輩祖宗,誰用你保平安,你不來鬧就燒高香了!但沒有人敢開口,看著土匪們手中七長八短的槍,和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的刀子,不得不忍氣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