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大明天啟六年五月初六辰時——如果不是接下來發生的事,那麼這將隻是大明朝曆史上一個平常的日子、平常的時辰。天下間雖隱隱已有亂世的征兆,但京城的繁華依然如故。醉生夢死夜夜笙歌的權貴們會依然通宵達旦地飲酒作樂,為了生活艱辛地掙紮求存的人們也會依然忙碌奔波。

但,該來的終究會來。

也許很多事,在當時看來隻是個偶然,但偶然的發生永遠是必然的。

辰時末,京城的天空還是湛藍如洗,溫熙的陽光依舊照得人全身暖融融地好不舒服。在這個時刻,走在街上的行人或閑庭信步或行色匆匆;做生意的人繼續盯著來往行人叫賣拉客。

在這個時刻,學子們在私塾中搖頭晃腦地讀誦四書五經,聲音琅琅抑揚頓挫;廟觀裏的和尚道士們則大都已做完了早課,正要自由活動。

在這個時刻,苦哈哈們或在田地裏揮汗如雨,或在私人作坊內埋頭做活;兵營裏的士兵們在長官的嗬斥下正心不甘情不願有氣無力地*練著。

在這個時刻,也有人還在寫意地酣睡。或者剛剛要吃早飯。

忽然城東後宰門方向遙遙傳來“砰”的一聲大響,路人紛紛循聲望去,隻見一團大火球升騰而起,徑直衝上雲霄,須臾不見。眾人訝然,不明所以,不由議論紛紛。

正當路人驚歎不已時,突然天地間又是“轟”地一聲震響,好象平地裏炸起了千萬道疾雷。又如同無數炮仗同時在耳邊爆開。又仿佛這天與地是亙古以來的兩麵大鑼,今日裏突然“鐺”地敲在了一起。刹那間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無數人因了這一聲震,頭暈目眩,耳膜破裂。更有那老弱病殘,在這一聲大震之下,身子晃了一晃,便軟倒下去不醒人事。

然而這一聲震響之後,聲音並未止歇,隨之一陣轟轟隆隆的聲音發自東北方天空,有如萬道滾雷抱成一團,又如洪荒巨獸張口咆哮,震天動地,一路轟鳴著滾滾向西南方而來。天上烏雲密布,地上煙塵彌漫,黑氣衝天,人相對麵彼此不能分辨。一時間人們恍若置身無間煉獄,驚怖惶恐之下四處奔走哭號。

不僅僅是人,整個北京城都在簌簌發抖,先是蕭家堰,西至平則門、城隍廟,南至順城門,房屋傾頹,平地動搖。城樓、城牆、房屋上的磚瓦如雨點飛下,砸死砸傷者不計其數。百姓們正驚惶無措間,那天上轟轟隆隆的悶響已行到京城西南角的大明工部火藥庫王恭廠的上方,仿佛頓了一頓,接著馬上又是一聲巨大的暴響,原來廠中存儲的數十萬斤黑色火藥不知為何猛然無火自爆。

這一下爆炸直炸得天崩地裂,萬室平沉,周圍數裏盡成齏粉。爆炸中心王恭廠平地塌陷,地裂十三丈。廠內幾株需數人合抱的大樹折斷在地,卻毫無半點焚燒之跡。東至順成門大街,北至刑部街,方圓十三裏的範圍內,萬餘間房屋建築眨眼間變成一片瓦礫。兩萬多居民非死即傷,斷臂者、折足者、破頭者無數,屍骸遍地,穢氣熏天,一片狼籍,慘不忍睹,連牛馬雞犬都難逃一死。

異變發生時趙鐵柱已扛著楠木走到正在修葺的建極殿牆體下,正欲詢問身後監工要將楠木放於何處,突然天搖地動一聲響,震得整個大地都在顫抖,附近中極殿和建極殿牆體被震得搖搖晃晃,許多正在牆上施工的工匠哪有防備?被這一聲響駭得腳都軟了,再加上牆體搖晃得厲害,紛紛驚叫著從四五丈高的殿牆上掉落下來,不知生死。

趙鐵柱被這一聲震駭得把肩上的楠木一丟,撒腿就要往回跑。一直緊跟身後的東廠監工也被這聲音嚇了一大跳,見趙鐵柱往回跑,下意識地伸手去拉他。趙鐵柱驚駭之下如無頭蒼蠅,一心隻想跑到比較安全的地方,哪顧得那麼多,直接一拳砸在他臉上,那監工慘叫一聲放開了手,捂在自己臉上,另一隻手揚起了皮鞭正想追上去狠狠地再抽這膽大妄為的家夥幾鞭,忽地又是驚天動地轟然一聲響,卻是王恭廠那裏爆炸了。這一下震得更是厲害,建極殿整麵牆如同紙糊似的倒塌了下來,牆上本還有些不曾被震跌落的工匠,隻來得及慘叫一聲,便隨著崩裂的牆體滾落下來,壓成肉醬。

那東廠監工正站在牆下,還沒來得及邁出步伐,“轟隆”一聲響,數以千斤計的殘磚破瓦斷木碎石如泰山壓頂般傾泄下來,將他壓埋得無影無蹤。

趙鐵柱剛剛跑出幾步,聽見聲響回頭一看,本來就已受驚嚇的一顆心差點沒跳出喉嚨,全然想不起自己先前詛咒他被壓死的念頭有多麼靈驗,驚叫一聲,跌跌撞撞地不知要到哪裏去,卻又偏偏跑得極快,瞬間已跑沒了蹤影。

第一聲大震之時王福貴還站在元宏寺街的中央,滿臉堆著笑,看著那轎旁隨侍的丫鬟伸手在竹篾編織的籮筐裏東挑西揀,卻不見說要親自揀些桃子的小姐下轎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正胡思亂想之際,那丫鬟手中拿了一隻又大又紅的桃子,徑直遞到王福貴鼻子前道:“喂!你這渾人又在發傻了!這等桃子幾錢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