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3)

第19章

是的,尼采送給了我一座讓思想之鳥棲息的“孤島”。我的思想在這裏修身養性,在這裏起起落落,在這裏自由翱翔。最後,我將飛越腐朽的理性障礙,到達人性自由的高度。

毋容置疑,我選擇了思想者的道路,就是選擇了孤獨,就是選擇了痛苦,終身與孤獨和痛苦為伴,就是我的宿命,就是我永遠的“孤島”。

尼采的上帝死了。我的呢?

死了。連同我的愚忠,和我的愚蠢。

尼采的上帝是尼采消滅的。我的呢?

是我的上帝殺死了我,然後它死在我的心中,然後像清晨稀薄的霧氣一般消失於我的視野和白日的熱光中。我曾經對它無限忠誠,我無數次對它傾訴衷腸,我發誓要為它肝腦塗地,為它奉獻我的一切。然而,後來我發現這不過是一場掩耳盜鈴的鬧劇,我的忠誠和誓言不過是可笑的“奴隸的道德”、“侏儒的道德”和“渺小的道德“:病弱、怯懦、懶惰、偽善、守舊、怨恨、喪失個性、選避責任、循規蹈矩、順從習俗、害怕輿論,等等。對未來或是法西斯式的振臂高呼、狂熱迷信、頂禮膜拜,或是樂天安命、心安理得、滿於現狀。我們就像一群溫順馴服的綿羊,感恩戴德地嚼著上帝賞賜給我們的青草;我們是一群胸無大誌的癟三,卑微地懷抱著渺小的幸福,宛如綠夫蒼蠅般在向陽的玻璃窗上麵嗡嗡地歡叫著,用我們虛假的童子聲歌功頌德;我們是一些永遠守著一畝三分地過日子的貧農,滿足於施播幾斤舊思想,收獲一把陳腐觀。我們是一些根深蒂固的小市民,我們沒有痛苦,隻有無聊,我們用茶餘飯後的談資排解無聊。有時候好象我們熱衷於同情他人的痛苦,其實是熱衷於嫉妒他人的幸福。我們的所有同情無不抱有小人的陰暗心裏。我們在歌舞升平和自我陶醉中無可救藥。有時候我們似乎是活在某種信仰中,其實我們是活在自我製造的虛假幻象中。

有那麼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在一片寂然無聲的混沌裏,我突然從甜蜜的夢幻中清醒過來.我聽到了尼采那如同醒世恒言般的聲音:你信仰什麼?--一切事物的重量必須重新估定。一切事物的重量重新估定之後.一切必定隨之倒塌,因為它們,建築在這信仰上.依靠於它.生長在它裏麵。殺死上帝意味著我們人類思想和道德的解放,我們將看到廣浩連鎖的崩潰、毀壞、沒落、傾覆呈現在我們的眼前。

我深深知道,尼采痛苦的內心是如何與傳統和現實絕決的艱辛曆程。他一開始就把自己推上了無法回頭的絕境。他堅決反對與生命相敵對的理性,對上帝泯滅人性的倫理深惡痛絕。他指出:

“當最墮落的人升到了最高品級,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損害了相反的典型,損害了最強健的人,即肯定生命的類型,生命的肯定者。當虛偽損毀了一切,竊據了真理之名,這時真實的人就隻能求之於壞名聲之中。寫到這裏,不用說,誰都知道我就是這麼一個人。

這樣的痛苦實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由此,在損毀一切之後,在否定傳統和過去之後,從尼采豪情萬丈充滿希望的描述中.我看到了香格裏拉武的人類極其美好的未來。在我的想象裏,真理的閃電終於擊毀了傳統道德精心構築的所謂神聖其實虛偽的宮殿,它毫不留情地照亮了人類蒼白無力的內心,照亮了人們信仰或曾經信仰過的一切價值的無價值的真實空間。在尼采的描述裏,現在.雲開霧散,風清日麗,“地平線對於我們終於可以重新開拓了,我們的航船可以冒著任何風險出航了。海洋,我們的海洋又重新敞開了,那是更加開閹的海洋。”

冒著任何風險出航意味著冒著任何風險創造,我以為.創造打破習俗、傳統、平庸、舒適、安穩,被自我陶醉於世俗中的人們視為惡和危險。尼采說,特立獨行者總是被視為危險人物,他們有著創造的靈魂,勇敢地衝破當時的陳腐的習俗和道德,以自己的生命之火點燃陰暗的天地之間,照亮了現時的肮髒和猙獰.為新的理想開拓進取,冒險出航。然而這樣的人往往選不掉惡人的罪名,直到後人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成果,他們才有可能漸漸被記憶起來。

但人類曆史終歸是一部帝王將相的爭鬥史,真正的革命先驅者絕大多數都被深深且永久地湮沒於歲月厚重的塵埃深處。

也許尼采的許多美好願望永遠隻能存在於他曾經嘔心瀝血的字裏行間,遺棄於人類腐蝕發黃記憶的故紙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