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妖精。
在這個妖精濫市的年頭,我總歸是不同些的。就比如翻遍群妖譜,也未能探出我到底是個什麼妖。四海八荒,到底也是容不下我的。人間繁華,在那裏我遇見過一條白蛇,她的故事,我在靈山時就已聽過了。他愛上了一個凡俗男子,最後被鎖在了雷峰塔下,千萬年才得以翻身。好不容易見到本尊,豈能浪費。
在我猶豫著說出“再選一次,在成仙與許仙之間,你還是會甘心跟著那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男人吧?”她低低笑了笑,兩個酒窩裏漾滿了三月春風,一雙碧眼如西湖水色。
“白蛇姊姊,我跟人賭了十個肉包子呢。”我對上她的眼睛,那濃密的睫毛下流轉不止的,不單是屬於一個活人的眼眸,而是一抹天與地才能孕育出來的生命的綠色。她輕輕點了點頭,舉止似和風扶柳,啟齒似燕語呢喃:“每隻妖精的進步,不僅在於深山老林裏的吞雲吐霧,日月精華下的春夏秋冬,更在於紅塵人間的摸爬滾打,讀不懂人心裏的深淺曲折,悟不出愛恨情仇下的門道,妖便隻能是妖。”尋得了答案的我早已無心再聽她這一番話,想著楊烈雙手奉上肉包子的情景,我看了白蛇一眼,“留在山林裏逍遙自在不好麼?跑去人間吃苦受難。”我辭了白蛇,撂下問題便興衝衝地離開,未曾留心白蛇在身後那一抹欲言又止,而後歎息一聲,“若一生未嚐愛恨滋味,這本身就是一場苦難。”
我並不懂得她話裏的深意,依舊混跡人間。楊烈長我百輪,人稱玉麵鬼王,若非仔細瞧看,真想讚一句人比花嬌。他並非冥界,而是魔界十殿閻羅君的孽子,當日因私闖靈山,被我設下的捕獸陷阱,嘖嘖,好漢不提當年勇,低調,低調。誠然,我也好不到哪兒去,被他捏了個訣綁到魔界端了一月有餘的盤子。自此我與他義結金蘭,約定以後我的娃叫他幹娘,他的崽叫我幹爹,多麼深厚的革命友誼。誰說男女之間沒有純潔的友誼,我和楊烈就是領軍人物。
哪個姑娘年輕時不遇到個把兩個人渣,就好比哪個妖精年輕時不遇到個把兩個道士。
那道士看著年輕得很,看樣子飛仙在即,一身紫袍,漂亮的眸子誘人得很,仿佛飛星入海,光彩奪目,卻又很溫和。
說來實在慚愧,幾百年裏,我什麼都我未曾學會,就連幻化、飛行都太笨拙,這道士既然能發現我的身份,我知曉已是在劫難逃,便不再抱有希望遁走,而是停了下來,那道士一愣,我略略思索,計上心頭,我衝過去,言語間淚水已落了下來,”夫君,妾身尋得你好苦。婆婆重病纏身,小兒高燒難退,夫君你怎麼能為了前途,不認妾身呢……“我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演的正賣力,那小道士在人群中有些慍怒,緊蹙著眉頭卻沒有發作。眾人一句一句議論著,我也嚎得更驚天動地。
突然我瞥見他腰間一塊佩玉,便順手扯下,示給他看,抹抹鼻涕道,“夫君你可認得此物?”他蹙眉點點頭,喃喃道,“師父登仙前交與我好生照管……”他話未完,便被我又一波哭聲蓋過去,“這可是我們的定情信物啊……你竟敢講出妾身並非你娘子這般混帳話?!”已有好事者開始向那個小道士砸爛菜葉、臭雞蛋,我識趣地遁了出來,卻終究沒走多遠。
我坐在槐花樹下,腦補著那小道士被砸的慘狀時,眼前掠過一道玄色的身影,不由得猛地繃緊了身體,看著那道身影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