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嶽芷卿來江陵府後的第一個雪夜。
夜深得可怕,四下闐寂,雪落的聲音亦可聽得一清二楚。蒲漵閣外,幾個醫童醫女正圍著一輛馬車打點行裝,那馬時不時地打個響鼻,抖抖鬃毛,似乎想給這快靜止的夜添上些生機。以往嘰嘰喳喳的醫童醫女們今日默契地一言不發,大家似乎都感覺到了什麼,又覺得是自己太敏感多疑了。
“二位,請上車吧。”丹儀的聲音。她是嶽芷卿身邊最得力的侍醫女,一向穩重又很聰明,今天卻也懶懶的,聲音中有些顫抖。
嶽芷卿緩緩走了出來,身上一襲茜紅的猩猩氈鬥篷,在這喑啞的夜裏格外明麗。頭上卻是素紗的鬥笠,遮住了麵龐。身邊嶽鳴其一襲黑色披風,襯裏卻是水青色的衫。他一手挽著嶽芷卿,一手撐著一把油紙傘——多年的習慣了,嶽芷卿的傘從來都是他撐。
“師兄原來喜歡這樣的裝束啊。”嶽芷卿不喜歡他這一身壓抑的色調,卻隻能勉強地笑問。
“爹喜歡素淨的嘛。”嶽鳴其一邊扶著她上了馬車,一邊說。
嶽芷卿苦笑了一下。師兄明白師父的喜好,卻從來隻會拙劣地迎合。小時候師父讓他們三人折花供瓶,易遙師姐折了一叢木槿,她采了蘭花最合師父的心意,唯有師兄揀了帶葉的枝條說它“素淨”,當時他們笑得前仰後合,卻也是從那天起,嶽芷卿和師兄看對了眼,後來她的一叢幽蘭也開在了師兄的案頭,直至今日。
轆轆的車聲輕柔地傾軋嶽芷卿的回憶。兒時,自己和師姐不知因為什麼緣分上了廬山和師父學醫,師兄是師父的獨子,卻偏偏不肯承襲師父的藥堂。一日閑逛遭逢棲居在虎溪邊的李釣子,雖是釣魚,那釣杆起落間,臂腕輕轉,杆頭微動,溪麵上的漣漪就蕩漾開來,連綿不斷。
“好劍法!”八歲的師兄脫口叫起來。李釣子一聽,連師兄的模樣都沒來得及看一眼撒腿就跑。師兄一個健步攔上去,“求先生收弟子為徒,弟子願傾心相隨!”
李釣子站住了,半晌歎氣道:“我本為避世而來,把前塵的功名看的淡了,唯有這一身的劍法不忍丟棄,借垂釣練習。今日你既看破,便是有緣人,傳授也無妨。”
此後,師兄成了這李釣子唯一的徒兒,李釣子也因此與師父成了摯友。他二人本是避世無名的隱者,卻互相通了名姓,還相知甚深,這似乎與隱者無名的原則相悖,卻也合了隨心的自由。
“籲——”車突然刹住了,繼而是一陣劇烈的震動。嶽芷卿和師兄慌忙下車看,隻見車夫跌下車來,額頭上碰著一塊紅斑。車前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臥倒在車前。想來是這車夫夜間困倦,不小心撞了人。
“你怎麼趕的車!”嶽鳴其有些慍怒,嶽芷卿急著看倒在地上的兩人。車夫沒什麼大礙,可那臥倒車前的人卻很奇怪。他身上起了很多紫色的皰,膿血滲在雪地裏,留下了暗紫色的斑痕。他的眼睛翻白,口中流著大口大口的血,渾身濕透,約莫是在這雪地裏爬行了很久,才到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