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而起的揚塵將視野塗成了淺黃色。在不遠的視線盡頭,天空與枯黃的大地並無違和感的連成一片。四下看去,目所能及之處不外乎石塊、小石塊、碎石、砂礫——廣袤而貧瘠的地方,能成為參照物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就連本該標示方位的太陽也黯淡的隱在了茫茫砂霧中。“這可……呸——糟了。”開口說話的時候,牙齒與不知何時進到嘴中砂礫相互碰撞發出直直刺入大腦的噪聲,於是我很沒有教養的在說話時吐了一口口水,不過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大概沒有人會在意這點了。需要指出的是,我所指的沒有人指的是真的沒有人會在意,而不是沒有“人”會在意。因為即使身處荒漠戈壁之中,我也不是獨自一人。想殺我的人的話,大概有……“一、二、三、四………”我原地轉著圈。“……二十”正好將人數數完,這個事實再次強調正被他們團團圍在中間的我——毫無逃出的可能。“……”不對,嚴謹如我很快發現了其中異樣之處。“應該還有一個人才對。”我“魂牽夢縈”的那個身影並不在這裏,但這個場合下她才是最不該最不會缺席的人。嗚——,腦袋上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了,我用沒有持劍的左手拍打著自己眩暈的腦袋。這些家夥真是相當的粗暴呀!不愧是帝國培養出來的劍士,那劈砍哪裏像是在用劍,分明是在用鐵棍。“喂——!”糟糕的身體情況直接影響了心情,我毫無風度地拉扯著嗓門吼了起來。“你在的吧!莉斯!”沒有回應……,那二十個人沒有……,砂霧中也沒有,我的吼聲像是一舉沉到了泥沼深處。沉寂的時間裏,時間好像都不再流動,可異狀並沒有維持很久。哢嗒……哢嗒……,清脆、輕盈、負有節奏的腳步聲,即使是混雜在這呼嘯的砂風中也能輕易地被辨識出。我轉頭麵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第……二十一”聲音不由自主的降低了下來,小的如同自語一樣。那身影越來越近,逐漸從黯淡的砂霧中脫出,原本昏黃的視野也漸漸被染上了屬於她的異色——異質而美麗的色彩。一襲銀質鎧甲像是無需反射其它光芒,自身就是光源一樣在昏暗渾濁的空間中放射出潔淨而清冷的銀光。護手、護臂、護肩、胸甲以及同樣材質的裙狀下裝,緊緊貼合著少女的不算青澀但也尚未成熟的姣好身線。過腰的淺金色長發被十分隨意的束在身後,藍色緞帶與金色的長發一同隨風擺動。不似初雪,而是像那種在最冷的天氣裏降下的更加晶瑩的寒雪般肌膚,讓人不由得擔心其是否會被這炎熱的天氣融化汙濁。深金色的雙瞳,秀美的鼻子,有著姣好形狀的耳朵以及櫻紅水嫩的薄唇,這般宛如神作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時構成一副冰冷淩厲的麵龐。她手中提著有著銀色手柄、漆黑劍身以及透明劍鞘的名劍——鬼蝴蝶,不急不緩的從昏暗中走來。這一切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名為莉斯的少女的,我的“未婚妻”的身姿。“喲!近來還好嗎?”想質問的話明明有那麼多,但最後能說出口的卻隻有這一句,想不到時至今日自己竟仍難以不笑著麵對她!她並沒有按照曾經的禮節回應我的問候,而是停在了包圍圈外,將長劍豎於身前,雙手疊放於劍柄之上,遠遠的凝視著我。那異狀的空間再度侵襲了這裏,又是隻剩風聲的無聲。我想大部分人都可以理解的吧!迎麵走來一個認識的人,自己覺得雙方已經是熟識到見麵打招呼的關係了,於是理所應當的打招呼了,然而對方卻連打招呼的對象是自己都不知道的從旁走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的尷尬心情。可是她是不可能不認識我的,所以我決定將她的聽而不聞當做由於風聲太大掩蓋了我的聲音。於是我提高了音量,再度搭話。這樣一來稍微懂得察言觀色的人都會明白的吧!“喲!那麼久不見,不想說些什麼嗎?”依舊……無言……無語。“你……倒是說些什麼呀!”不知為何明明應該是抱怨才對,但此時我卻害怕的隻想躲開她的目光,聲音也隨之降低到像祈求一樣。大概是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現在的表情,聽到我現在的聲音吧。沉默……“啊!太過隨便的讓你說話也是挺強人所難的哦!那我就找個話題吧!嗯——說些什麼呢?”裝出還在笑的樣子,我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啊哈哈——,果然好困擾呢,強行找話題什麼的,……嗯,什麼好呢?”沉默……“啊——,有了!”“那就說說你為什麼要殺了我父親吧!”沉默……“喂……,說話呀……”對視著她冰冷的眼眸,我的心髒像是被什麼狠狠錘了一下,猛的收縮起來,一陣炙熱的血流流邊全身,直衝進了腦袋裏,連臉頰都跟著熱起來了。沉默……“喂——!這樣裝作聽不到,這樣被無視就算是我也會很難過的喲!”就算臉上的肌肉抽動,卻還要努力的笑著,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依舊……沉默雙手不聽使喚的握緊,指甲深陷進肉裏。“你倒是……”“……說話呀!”意識並未察覺,此時我的身體已經做出了行動。我右手持劍,壓低身姿,重心向前,用盡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衝向她。迅捷而沉重的步伐在落腳處卷起塵土,在我所過之處的空氣中留下一條汙濁的軌跡。此刻我的眼睛裏隻容得下她一個人,絲毫沒有顧忌包圍的人,他們也“善解人意”的對我的行動視若無睹,像是土黃色的雕塑般呆立在一旁。“呀——!”我吼叫著,在快離她十米處一躍而起,雙手持劍高舉過頭頂,借由慣性和重力向她斬去。他們是知道的,所以沒有阻止我;她是知道的,所以寸步不移;我也是知道的,……我隻是——鬧鬧脾氣罷了。跳躍在空中的我甚至連她動作都沒看清,隻覺得自己像是被類似巨龍的猛獸狠狠地拍了一爪,巨大的衝擊力作用在我的腹部。然後視線裏的她急速離我遠去,如同我之前的動作回放一般,周圍的景物也在一個瞬間一個瞬間退回。我以近乎平行地麵的軌跡倒飛回去,直到後背有了撞擊的實感,沿著地麵翻滾。過快的速度讓地上石塊的尖角紛紛化作了刺向我的銳利武器,若不是有著足夠緊密結實的鏈甲保護,這一擊肯定會在我身上留下數量多到足夠流幹全身血液的孔洞。但鏈甲的作用也僅限用保護我不被刺穿,作用在我身上的傷害絲毫沒有減弱,隻是“銳器”變成了“鈍器”而已。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套在麻袋之中,被十幾個人圍著,全方位的不留死角的毆打一般,隻聽到全身的骨頭不停地哢哢作響。“毆打”沒有持續多久,坑窪地麵的阻力讓我停止了翻滾,像拋出的硬幣一般,我正麵朝上地躺在地上。那一刻我出現了一生中最為嚴重的一次“賴床”情緒,是比早晨五點半自己躺在舒適的被子裏而外麵下著大雪的零下十五度的冬天還要不想起床的多的情緒,但現在還不是能安心躺下的時間。我用手撐著地麵,想要起身,但翻滾帶來的眩暈感又讓我剛坐起的上半身摔倒在地上,並且突如其來的動作使得淤積喉頭的腥鹹夾帶著一些塊狀異物猛的噴出,隨後腹部升起一陣如同吞下了一塊燒紅的鐵塊一樣的劇痛,此時我肚子裏的內髒腸子之類的東西大概已經一團糟了吧!罷了……罷了……,就到此為止吧!咽下剩餘的不甘,自己從心底裏舒了口氣。放棄的感覺也不算太壞,要是最後能是她給自己補上一刀就更完美了,不過這隻能是個奢望了,要是想親自殺我,剛才那一下她用的就不會是劍鞘了,我大概連讓她拔劍的價值的不存在。腦袋裏眩暈感逐漸褪去轉而變成了劇痛——一陣一陣襲來,從開始隻有腹部變得全身的皮膚、肌肉、骨頭、髒器甚至好像連頭發都開始發出強烈的信號,這些信號擁堵在神經通路中漸漸將其他感官發出的訊息擠出,翻滾時吞進嘴中的砂礫幹澀的口感漸漸不見了,灰塵與血液的氣味漸漸不見了,就連一直沒有停止過的聒噪的砂風和自己的心跳聲也漸漸不見了,眼皮越發的沉重不聽使喚的要閉上,視野也逐漸昏暗…………最後“夜幕”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