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天時正是初秋,白天隻要躲在樹蔭裏就不會太熱,如果喝口熱茶,出身透汗,再吃幾粒葡萄,嗯,這日子就美了。老王也是這樣想的,可惜,老王不是王老爺。一大早起來,先割了些空心菜,剪些黃瓜、茄子、辣椒之類,把昨晚上抓的泥鰍、鱔魚起出來,也就五斤左右,和菜一起放到電動三輪上,給兒子的飯店送去。老王這一輩子,要說大事麼,還真沒經過,不過也不平淡。鬥過臭老九,幹過知青,上班得過勞模,然後就是下崗,不得已,和老伴賣早飯,打城管,堵派出所罵街,反正不讓我活,你也別跑。兒子上完學也不給分工作了,就辦個小攤子,賣完早飯賣熟食,然後才辦了個農家院。日子好些了,老伴也先走了,真是沒福氣。送完菜回來路上,在樹蔭底下晾了一會,老王就感覺肩膀冒涼風,後邊的路上一直在想這個事。要說這老人確實不能亂想事,一想就覺得自己要到頭了,當然了,都這個歲數了,也該到頭了,人不說嘛,老而不死是為賊也。老王到家切了盤豬頭肉,拍了盆黃瓜,接杯自釀的南瓜酒,一口酒一口菜再咬口蒜,吃的有滋有味,這時候可不會胡思亂想。吃到溝滿壕平,收拾碗筷,拍拍肚皮就倒炕上了。剛躺下時還想這輩子有什麼後悔的,當然也不能算是後悔,有些遺憾吧,自學的哲學沒真整明白。算啦,誰愛想誰想,先睡覺。老王睡得香甜,卻被人給拍醒了,嘟嘟囔囔地睜開眼就覺得不對勁,自己怎麼小胳膊小腿還被人抱著,周圍還一股子奶腥味,哦,這是轉世,賺了。
出場東風吹,戰鼓擂。老爺們打架誰怕誰!轉世老王現在叫午哥,趁著家裏忙著收拾行李無人看管,摸了幾個銅板就上街溜達,誰知道剛拐進小胡同就遇到幾個劫道的。為首一個小胖子錦衣緞麵鞋,竟然學小流氓踮腳挽袖,伸手要錢,瑪德,你缺幾個銅板麼?午哥轉身打算走了,誰知道那小胖子還上臉了,伸手就抓住午哥的衣領。不打你不知道好賴,午哥左手把小胖子的手握住,右腳斜跨到小胖子身後,右手抓住他的手肘,向下一拉,畫著圈向上一板,小胖子就後腦勺著地了。午哥退後幾步整理衣服,這時一個家仆裝的上來就擰住午哥領子,另一隻手就扇過來了,這下午哥可毛了,倆手握住一隻手原地一轉,拚著挨扇把他胳膊擰到身後,再一使勁就把他放倒了,然後騎到他身上,左一拳砸到眼眶上,右一拳砸到鼻子上,再一拳砸到下巴上,跳起來,再來一個低平撩陰腿。午哥退後幾步欣賞著倒黴家仆無聲的翻滾,心裏核計,你主子我是不好打出血的,你嘛,嘿嘿。一轉頭看見小胖子已經爬起來了,午哥心裏愉快,衝他嘿嘿一樂,結果把小胖子嚇得一哆嗦,轉身就跑,連同剛才跟他一起的幾個小子也一哄而散,午哥心裏讚了一個,反應真快!整理完衣服繼續溜達,這地方隻要是稍寬點的道上就有人擺攤,臨近中午,這時候賣吃食的最多,一輛小車就能撐個攤子。賣餛飩的、賣餃子的、賣魚羹的、賣米粉的一個個規規矩矩的排在巷子兩側,人來人往,倒也挺熱鬧。午哥也不是頭回來,在幾個相熟的攤子上吃點東西。不過午哥嘴多刁呀,喝碗餛飩嫌人家不放紫菜,吃個包子嫌人家豬肉腥味大,嚼條炸魚又嫌魚骨頭不酥。嫌人家,人家還得陪著笑,這周圍凡是做吃食的誰不知道陳府大郎雖然年紀小卻是個真正的美食家,擱他嘴裏套點貨出來,手藝能漲一大截。“四哥,你這個餛飩沒鮮味呀,你放些紫菜煮一煮,看看鮮不鮮靈。”“二娘,你這個豬肉血沒放幹淨,下回炒餡時放些薑末,再噴些酒,你再吃看看。”“大郎,你這魚呀,得炸兩遍,第二遍得用熱油才能炸透呢。”對付完三位,掏包要給錢,三位說什麼也不收哇,賣炸魚的吳大郎緊著往午哥手裏塞炸魚碟子,嘴裏還說“大哥以後常來,炸魚管夠吃,別到前街去了,前街人摳著哪。”嘿!還埋汰人家,也不看看你的魚,整的又腥又艮的,我還不樂意吃呢。午哥左手托個碟子,右手拿倆包子搖搖晃晃就回去了,到了後門一看小丫鬟柳枝正等門口呢。柳枝看見午哥回來趕緊迎上去,一邊給他整理衣服,一邊嘟囔“大娘找你找不著把硯角罵了,硯角到前街找你去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得從後門回來,還真讓我堵著了。”午哥可不願意聽人嘟囔,趕緊把手裏的包子、碟子塞到柳枝手裏,“給你買的,趕緊吃,吃完碟子給後街吳大郎送回去。”柳枝一聽這話就眯眯眼笑,順手就把包子塞嘴裏了,午哥就愛看小孩吃東西,尤其把整個嘴塞成包子形就更有意思了。午哥進門去找娘,後院還算安靜,前院亂糟糟的,人來人往,被老娘指揮的團團轉,這才十幾個人,再來十幾個,還得這麼亂。女人搬家就是麻煩,連馬桶也不放過,好像鄉下沒廁所似的。馬桶也就算了,狐皮大衣不用拿吧!再有不到半個月就入夏了,唉,算了算了,不說不說,愛折騰誰折騰誰,反正折騰不到自己頭上。趕緊乖乖站到老娘身邊,乖乖喊聲娘,這時候態度最重要,不會賣萌,那就得會賣乖。果然,大娘低頭看見乖兒子心裏這個高興啊,雙手捧著午哥臉問他:“又上哪玩去了?一錯眼就找不著你。”也不等他回答又接著說:“衣服怎麼弄皺了,一會找桂枝換衣服去,打扮幹淨再出門。餓不餓?”這個回答最重要,這是能否快速逃離的關鍵。午哥乖乖的說:“餓。”大娘趕緊張羅起來,“桂枝過來,帶午哥洗手,給硯角幾個錢,讓他到前街買兩張肉餅給午哥墊肚子。”午哥趕緊跟桂枝走,到了後堂,洗洗手,擦把臉,坐在椅子上喘氣,做乖兒子也不容易,首先就得做個吃貨。桂枝伺候完午哥洗手洗臉,又給他整理下衣服就出去了。桂枝是老娘陪嫁的身邊人,得罪不起,繼續裝乖。很快,硯角跑進後堂,看見午哥就開始哭哭唧唧,說大娘罵他了,說管家踢他了,說在前街跑了好幾圈也沒找到你,腿都跑細了。午哥聽的厭煩,把錢包裏的幾個銅板掏出來拍到桌上。“十幾歲的人了,別哭哭啼啼像個娘們似的,買兩個肉餅回來,剩下錢都是你的,歐克?”“歐克!歐克!”硯角純一個見錢眼開的貨,把桌上的銅板摟手裏就跑了。效率挺高,沒多一會就回來了,把手裏的肉餅遞給午哥,午哥把上麵那張拿起來,跟硯角說:“那張你的了,快吃,別讓桂枝看見。”硯角吃東西快,午哥自己的才咬兩口,看硯角已經把一整塊肉餅塞肚子裏了,幹脆把剩下半張也給他了,然後就笑眯眯的看硯角把嘴塞成包子形,硯角早知道午哥的惡趣味,也不介意,把肉餅咽下去就問午哥一會幹嘛去。午哥拿毛巾擦擦手臉,把毛巾遞給硯角,抻個懶腰說:“俗話說春困秋乏,走,到車上找個地方睡覺,省的她們走的時候把咱倆忘了。”硯角擦完嘴放下毛巾,屁顛屁顛就跟出去了。午哥一邊走一邊哼歌,“小嘛小兒郎,背著那書包上學堂,不怕太陽曬,不怕那風雨狂、、、狂”下麵忘詞了,午哥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後邊的硯角聽見詞了,跟午哥說:“大郎還想讀書呢,你已經氣走兩個學究了,前兩天周學究走的時候氣得一邊走一邊罵。大娘要不是因為城裏鬧痘瘡,急著搬家,準得揍你一頓。”“呦,還敢罵我,有機會收拾收拾那老頭。什嘛玩應,我用的著他教三字經?我自己不認識字咋地?”“那你咋把周老學究氣成那樣的?我看他往外走的時候都快哭了。”午哥先罵了一句“蠢驢、腐儒、無知。我就問了個簡單問題,從11到100一共多少個數,這多簡單,差點沒把襪子脫了掰腳趾頭,就這水平還想教我?我都不願意教他!”“這個我知道,不就是100個數減去10個數嘛,周老頭都不如我。”硯角得瑟上了,順口就把“周老學究”變成“周老頭”了。兩人找了輛空車,抱捆稻草鋪車板上,舒舒服服的躺上去,春天的日頭真好,讓人不困也想睡。不過硯角精神頭足,又說上了,“你說也怪啊,你給我半張餅的時候,我就想起我爺爺了,我爺爺也愛笑眯眯的看我吃東西,你當時那表情和我爺爺一樣。”“瞎想啥呢,這能比麼?我才五歲,正是青春年少呢,你爺爺還不得七老八十了。”“才沒呢,我爺爺才五十。”午哥嘴裏嚼根稻草,一想也對,這時候有三四十歲結婚的,也有十五六歲結婚的,三十七八做爺爺年齡正合適,再過幾年祖爺爺都能做上,那就是四世同堂了。四世同堂那首歌咋唱的“千裏刀光影仇恨燃九城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一腔無聲血萬縷慈母情為雪國恥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後生”真提勁,精神了,再唱一遍,駱先生這歌就是老王當年的流行歌曲,記憶太深了,四十年不唱,張口就來。硯角聽午哥唱到第三遍的時候就能一起唱了,結果就是唱上癮了,午哥聽的鬧心,一腳把他踹下去,自己躺在雙層稻草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