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杜拉斯(1 / 3)

雨季來臨的前夕,塵泥沼澤便早早地冷清起來。在幹旱時節中硬起來的泥地被飽含水分的海風一吹,便漸漸地化為大灘粘稠的土漿。旅人們踩出的小路早已重新消失,連白石鋪就的大道也被蔓延的泥漿模糊得若隱若現。沼澤獨特的腥臭滿布在這片低窪地區的每一個角落,令這塊土地的醜陋麵目越發地猙獰起來。

當象征著雨季前奏的蒙蒙細雨從濕轆轆的天空中落下時,杜拉斯.鷹眼正在安撫著她的白色陸行鳥。

剛剛踏入沼澤時,蜂擁而致的蚊蟲便令這隻有著珍稀毛色的大鳥陷入了不安,血精靈用一個小小的神術驅散了蟲群,但對於刺鼻的腥臭卻毫無辦法。最終,發覺跨下坐騎正在抽搐的遊俠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沼澤的惡劣氣候缺乏充分的認識,並迅速地退回了貧瘠之地的邊界。

陷入狂躁中的陸行鳥在主人的安撫中安靜了下來,並在傾聽主人的一翻耳語後順從地轉頭跑向附近的陶拉祖營地。

重新為全身的裝備噴上一層香水後,杜拉斯對自己的一雙軟皮靴與四隻爪子——屬於她那忠誠而美麗的動物夥伴,山貓莉莉404——附上了浮遊術,隨後以一副決絕的神態重新踏上了泥濘的土地。

夾雜著海潮味的腥臭瞬間便洞穿了茉莉花香在口罩上築起的屏障,直刺進血精靈的嗅覺神經,讓她禁不住擰起了細長如兩縷陽光的眉毛。

但她還是立刻便穩定住了情緒。

漫長的生命裏杜拉斯學會了太多的生存技巧,自武僧身上學來的自我控製也是那無數技巧中的一個。隻是比起其他技巧,生性高傲的她卻往往無法將這個技巧運用自如。

不過血精靈最為熟悉的,仍是她的本職技能:弓術、馴化動物、野外求生和一部分的自然類神術。她是一個獵人,或者更符合血精靈美學地說,一個遊俠。

作為一位精通自然知識的遊俠,野外追蹤也是杜拉斯的強項。現在在她眼前,被大風糊上了一層薄泥漿的石板道上,那兩排並行的迅猛龍爪印,便是指引杜拉斯到達蕨牆村的唯一線索。而這唯一的線索,正被細小但稠密的雨水與稀疏的烈風持續性地摧毀著。

這難不倒技藝高超的血精靈遊俠,但當她發現在白石板上的爪印突然延伸到附近的泥地上時,已穩定下來的情緒又有了重新爆發的征兆。

強烈的自尊讓她立即否認了自己心中湧起的一絲後悔念頭,任何一個心懷高等美學素養的辛多雷都無法想象自己跨坐在一頭生性野蠻外貌粗陋的迅猛龍身上是多麼可怕的一副情景。但堅持自我美感的代價便是不得不於爛泥上前進,盡管沒有直接行走在地麵上,一直維持著與地麵固定距離懸浮的皮靴仍然忠實地向腳底反映出路麵狀況是如何地凹凸不平並富有流動性。

劇烈的感官衝擊讓杜拉斯禁不住咬緊了牙關,潔白的額角因激動的情緒而浮現出幾條幼細的青筋,高挑的眼角更是被嚴重的內心掙紮折磨得不住地抽動。

走到半路,雨忽然停住了,天空卻越發地陰鬱起來。

一人一獸追隨著地上的足跡,無聲無息地迅速穿行於樹林間的羊腸小道上,一路上避開了無數的風蛇、鉗嘴鱷、迅猛龍和那些隱藏在樹梢與灌木叢間的巨人蛛——杜拉斯花了好大力氣才控製住自己不去射殺這些被她選為宿敵的八足節肢動物。

路上的痕跡越來越模糊,正當遊俠打算用上一回尋路術以重新確認路向時,從天際灌下的傾盆大雨打亂了她的計劃。

血精靈當機立斷地把尋路術的目標改為能夠避雨的場所,代表著月神恩澤的光芒一閃而過,仍舊指向北方。她放棄了潛藏身影,抬手一箭將一頭潛伏在前方的巨人蛛射翻後便指揮著大貓匆匆向前跑去。

幾個拐彎後,一個倚樹而建的小小木棚出現在她們麵前,遊俠與大貓一頭紮了進去。

雨下得又急又直,木棚下空間雖不大,還被塞進了一大個破布團,卻好剛剛能容下杜拉斯與她的動物夥伴。

血精靈在清理鬥篷上水漬的同時瞥了眼天色,烏雲厚厚地蓋住了一整片天空,擺出一副統治者的架勢。得出她們將被大雨困上許久的結論後,遊俠舉起了右手。憑空現出的奧術光輝緩緩地脫離了血精靈的手掌,搖搖晃晃地升到棚頂,一股暖流便籠罩住了棚子下的小小空間。一人一獸緊緊地擠在一起,大貓愜意地將腦袋靠在主人的大腿上,幸福地打起呼來。杜拉斯有一搭沒一搭地搔著寵物的耳朵,右手卻神經質地在皮甲上拍打著節奏。她有點焦急,雖然時間並不緊迫,她的同伴——雖然她從沒承認過他們是同伴——也從不缺乏耐心,但如果選擇乘坐迅猛龍,她或許已經身在蕨牆村。

這不完全是她的錯,但多數辛多雷對失敗感總是特別缺乏免疫力。

沿棉不斷的雨聲封鎖了其餘一切動靜,屬於沼澤地的沉悶與壓抑便顯得越發地深重,在這一小片雨中的避難所裏,骨子裏都滲著腥臭的空氣仿佛被壓縮成塊狀,大山般地向血精靈壓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到自己透不過氣,陣陣窒息感伴隨著漫長歲月裏的黑暗記憶扼住了她的喉嚨,摁停了她的心髒。遊俠在快要暈過去前狂亂地想到,那些說住在沼澤地的人會逐漸瘋掉的傳說或許是真的!

一陣低沉的歌聲把她從強烈的幻覺中扯回現實。

杜拉斯大口地喘著粗氣,盡管她從來都不曾停止過呼吸。一切都很正常,日光術仍在棚頂運轉,大貓懶懶地翻了個身,耳朵因忽然響起的歌聲而微微顫動,卻仍舊沒有醒來。

血精靈轉動著迷人的綠眼睛,搜索著歌聲的來源,最後把目標定在身旁的破布團上——不,那不單是一團破布,有什麼正在裏麵蠕動著!

搭箭,彎弓。她謹慎地瞄準著抖動得越來越厲害的布團。

歌聲忽然停住了,破布團被從中撥開,露出一個巨大的身影。

杜拉斯幾乎忍不要放箭。一頭醜陋的食人魔正坐在布團中大大地伸著懶腰,口中還漏出幾聲舒服的歎息。

終於被異常的動靜吵醒的大貓疑惑地往身旁望了望,隨即被忽然出現的大塊頭嚇得露出尖牙大吼一聲。

“哦?”食人魔疑惑地轉過頭來,對著一人一獸眨眨惺忪的睡眼。“馬德看到一頭小貓咪和一個小白人。你們在馬德家做啥麼?”他操著不熟練的獸人語含糊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