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東之血

引子

雖然已經過了午後,天空依然顯得陰霾而沉重,在冬日的東北小興安嶺,山上密布高大筆直的雲杉、白樺、紅鬆。它們如同受閱的軍隊一樣,整齊的排列在起伏不平的山嶺上,迎接著來自遠方的漫天風雪。

雪,沉重的壓負在樹木的技頭,即使是那些最挺拔的樹枝也被積雪壓彎,仿佛間不堪重負,這時,陽光從鉛色的雲間透出來,把金色的溫暖布撒在冰雪大地,一陣山風從樹林間吹過,那些雪,就如同白色的沙子般從樹枝上掉落下來。

春天要來了。

26歲的鄧煒風警覺的坐在馬架子靠門的地上,他手裏拿著一個皮麵的筆記本,目光不時透過眼前的鹿皮門簾,看著不遠處的林間小道。吹進馬架子裏的山風讓他不由得緊了緊脖子上的黑狐皮領子,頭上裁剪精致的頭發也隨著風輕輕抖動起來,隨後下意識用力頓了頓腳上帶毛氈的皮靴。

突然間,想到已經開春了,鄧煒風不由低頭想了想,今天應該已經到了2月,這一年,民國二十一年(公元1932年)的春天,好像也被日本占領者卡住了一樣,較往年來得額外的遲緩。

“唦,唦”,外麵傳來雪落在馬架子頂上的聲音,從外麵看,這座近一人高的馬架子絕對是經驗豐富的東北老獵人的傑作,它不露山不顯水的建在山腳一處斷崖下麵,正麵看呈三角形,用土坯砌牆,鬆木為梁,房頂上則輔滿了厚厚的茅草,避風、暖和而已隱蔽,一般人即使走很近也很難發現。馬架子裏常年備有水、肉幹、幹柴等物資。

不過,這不是一個東北野外常見的獵人用於山間避風雪歇息的馬架子,這個馬架子所處的方位隻有鄧煒風知曉,鄧煒風稱它為“甲二”,在今天天還沒亮時,冒著風雪越過國境線,兩個白俄用狗拉雪橇把鄧煒風從遠處的火車站悄悄送到了這裏,這個不起眼的馬架子正是聞名哈爾濱的“鄧記商行”對外貿易的一個節點。

而鄧煒風正是“鄧記商行”的二少爺。

“生意就是生意”,這是鄧煒風小時候,他的爺爺——鄧槿發,“鄧記商行”的創始人反反複複教導他的一句話。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黑瘦老頭在年青時,不過是清末一個普普通通吃著鐵杆莊稼的旗兵,一次偶然的機會,鄧槿發跟著一個哈爾濱商隊向北到達俄羅斯的海參崴(即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此行讓鄧槿發恍然間發現一片新天地,從此他便一發不可收拾,全身心投入到對俄國的各種貿易中。

即使是到了1904年的日俄戰爭中,鄧槿發的商行馬隊依然能遊走於日俄兩國兩軍之間,從軍糧到藥材,從皮鞋到炸藥,人稱“八麵玲瓏”的鄧槿發同時和兩隻敵對的軍隊作起了生意,一場戰爭下來,鄧槿發的“鄧記商行”如滾雪球般壯大。等到鄧煒風長大成年時,“鄧記商行”積累的財富已經發展成為哈爾濱數一數二的大商家,它表麵上在哈爾濱市麵上經營著糧鋪、銀樓等7家店鋪,而私下裏,經營和蘇俄、英美、日本的各種對外走私貿易才是它的最大利潤來源。以至於,無論從蘇聯的海參崴到赤塔到莫斯科,從東京到南洋馬尼拉,到處是鄧家的貿易夥伴和人際關係。

鄧家曆經清末革命、日俄戰爭,近半個世紀以來,算得上是見過各種大場麵的,鄧槿發在世時就曾經反複教導他的子孫們,這世麵上不管誰作皇帝,誰拿槍杆,可生意就是生意,誰也逃不了。

想到這,鄧煒風不由得歎了口氣,他是“鄧記商行”現任大東家鄧鴻仁的二兒子,是鄧鴻仁第三個小老婆所生,鄧煒風的母親是鄧家丫環出身,在鄧煒風很小時母親就病死,雖然鄧煒風自小可以說得上是錦衣玉食,可由於他的母親出身卑微並早逝,導致鄧煒風在鄧家的內部地位一直不高。

鄧煒風長成年後,出落得高大帥氣儀表堂堂,像其它紈絝子弟一樣,他也不免時常沉迷於酒色享樂,所以臉色總是顯得有些蒼白。鄧家的一家之主鄧鴻仁一直忙於生意和享樂,對這個偏房生下的兒子有養育之責,卻少於關愛之心,鄧煒風順利上完國中和大學後,就立即投入到家族的生意中,父親鄧鴻仁把維係對蘇聯的貿易路線的工作交給了他。

在“鄧記商行”的內部賬簿上,對蘇貿易從來就是最大一塊收入來源,維係對蘇聯的貿易路線,在中東鐵路通車後,是鄧家一直以來的一項周期性巡視工作,無非是視察沿途路線、交易市場並鞏固蘇聯方麵的一些人脈關係。

可是現在日本人來了,世道變了,生意突然變得不好作了。祖宗的話好像都變得不太靈驗了。

在“九一八”以後,鄧家的這項工作變得複雜敏感起來,日軍進占東三省以後,就立即開始著手對東三省原有的經濟金融、對外貿易進行清理整頓,這之後,日本幾大財團如餓狼撲食般進入東北,在關東軍的支持下,他們一方麵對東北的舊有工商業勢力進行打壓、扼製、吞噬,另一方麵對整個東北的進出口貿易結構進行調整,嚴厲壓縮東北對除日本以外的國家的進出口貿易。簡而言之,就是日本人要以最直接的方式對東三省進行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