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縣委書記來到小山村(1 / 3)

第一章1正是草長鶯飛的仲春季節。我正在上課,村主任正林騎著自行車大呼小叫:縣委書記來了,去了王癲子家,你快把木根帶了,回家去。我心頭一震,匆匆忙忙布置了幾道題目,帶著我班級的學生木根,騎上自行車朝王瘋子家奔去。王瘋子家距學校也就五百米樣子,我的自行車到時,看見幾個領導模樣的人鑽出小車,在幾個幹部任陪同下,往王家大門進。2我有必要交代一下王家的情況。王家戶主叫王老焉,快六十了。他那個焉勁呢,村裏人說,走路怕踩死螞蟻,又說,王老焉扭捏起來比才過門小媳婦還孬。王老焉活得就像地頭的一棵狗尾巴草,爛賤。他父親去世時,王老焉快42歲。老父親抓著他的手不放,說,“我沒給你娶一房媳婦,死都不甘心。”王老焉使勁把父親的手甩下,細步走出門去,任父親在房間一聲聲呻喚,聽不見聲音了,王老焉才進去,看看父親的眼還睜著,才流下渾濁的眼淚。王老焉45歲的時候,村裏來了一個女瘋子,頭戴塑料花,身披大棉襖,那可是一個夏天,村裏人都恨不得把衣服脫光才好。因為熱,女瘋子不時把棉襖趟開,裏麵竟是什麼也沒穿,黑不溜湫,瘦骨嶙峋的,有好奇的孩子跑過去想看個究竟,還隔著十來米遠,就哇的跑開,捏著鼻子叫,好臭,臭死了。這麼一個瘋子到了村裏,善良的鄉親也不忍看著她餓死,看她過來,每每從櫃中揀一個破碗,盛了吃食,放在曬場邊,看她象發現寶貝一樣,狼吞虎咽後一路逍遙,找一棵樹或一個屋角躺下,做黃粱美夢去了。有善良鄉親的供養,這女瘋子竟日見白胖起來,臉頰有了紅潤。或許是天太熱,或許是情緒漸漸穩定,女瘋子有幾次竟脫了棉襖,在村裏女人洗衣的水窪裏洗澡,其實也不叫洗澡,她就那樣蹲著,拚命用水擦著身子,咯吱咯吱笑。她這個樣子,往往把提著衣服去洗的人嚇得往回跑誰願惹一個瘋子呢。偏偏有個人不怕瘋子,他就是王老焉的母親,她經常跑到水窪邊來尋,手裏捏著幾件單衣,那是她家家戶戶要來的。看見瘋子在洗澡,她就靜靜守在一邊,如果看見某些男人或者調皮的孩子尋釁,她會大聲吆喝,趕走他們。瘋子在水裏呆多久,王老焉母親就在埠頭守候多久,直到女瘋子光溜溜爬上來,她會笑眯眯替瘋子穿上單衣,看瘋子一路精神向村裏屋場走去。王老焉母親嘀咕,不瘋,不瘋,蠻好,蠻好。時間不久,村裏人全看出王老焉母親心事,有人開王老焉玩笑,你母親馬上要給你娶媳婦了,高興麼?王老焉笑得眼睛也不見了,臉皮正像老山核桃皮。有一個下午,王老焉的母親在村裏小賣店買了2斤花生,一斤硬糖,5個雞蛋,2筒麵條,小賣店主打聽,你家來客啦。王老焉母親笑吟吟回答,是哦,貴客。夕陽才掛到村後老樟樹樹梢的時候,王老焉的母親到處尋找女瘋子,最後在老樟樹樹下尋著,用手牽了回家。這可是一個有特殊意義的舉動,村人看了,很少有人議論,隻是意味深長地對視一下,或者沉重地歎口氣,繼續做自己的事。有幾個調皮的孩子尾隨著王老焉母親兩個,之後,不時向好奇心強的人報告,女瘋子吃麵條呢,麵裏有雞蛋。女瘋子吃花生。女瘋子吃糖果。這樣跑了幾趟,月亮已掛到中天,再調皮的孩子也不敢往外跑了。那晚,月亮很圓,很白,村裏的狗也聽話,不像往常一樣叫得凶。3我跟在一群人後麵進了王家堂前。我們贛北農家的老式房屋,基本上是一個堂前,吃飯,會客用;堂前兩旁設計為住房,接著是廁所、豬圈。王家的堂前已經坍塌一半,地上長著綠色的青苔,正林提醒,“各位領導慢慢走,慢慢走,青苔很滑的。”一個身材魁梧的領導率先走進唯一的一間房,其他人站堂前等著。我聽見領導問,“他們三人就睡在這裏?”正林答,“對,對“過了一陣,身材高大的領導才出來,我見他兩道濃眉鎖在一起,很生氣的樣子。陪同的領導神態嚴肅,大氣也不出,一個個進了房,出來,站高大領導身後,旁邊。高大領導一眼看到呆廚房中的王老焉夫妻兩個,馬上換了臉色,向他們走去。高大領導說,“你就是王老焉同誌吧,我代表縣委、縣政府來看望你們了”,接著就伸出白淨、豐滿的手。王老焉瑟縮著身體往他老婆身後躲,不哼聲,女瘋子咯吱笑著,忽然迅速從灶膛裏抓出一把柴灰撒過來,高大領導一閃,但是半邊身子已經正著,衣袖上,耳朵上全是柴灰。幾個隨同的領導立刻閃到他身前,把它擁著往屋外走,廚房中,女瘋子獨自跳著,叫著。這時,我身後的木根衝過去,抱著女瘋子叫,媽媽,他們是好人,他們是好人。女瘋子一見木根,立刻冷靜了,用手撫摸木根的頭發。我見木根這邊沒事了,馬上追著領導的大隊人馬往隔壁一戶人家去。路上,我問正林,“那個著了柴灰的就是縣委範書記麼?”正林愁眉不展地說,“不是他是誰,這下我們有好果子吃了。都是你惹的禍!”我聽後,心情沉重,他說的有道理,如果我不寫那篇通訊,書記就不會來這個小山村;不來小山村,就不會被一個瘋子撒柴灰;現在挨了柴灰,鎮書記、鎮長要挨批,最輕的處罰,正林他們不要幹了。想到這麼嚴重的後果,我悄悄地離開,騎著自行車,準備開溜。偏偏正林在後麵喊,“你不能走,書記找你和木根,快進屋來。”我忐忑不安帶著木根進了屋,一堂前的人都不做聲,盯著我與木根看。範書記已經收拾幹淨,他離開堂屋正中的座位迎著我們,向我伸出右手,我恭敬地用雙手抓著,覺得溫潤,柔和,我激動不已,多想抓住不放。但是範書記的手像泥鰍,很滑,我茫然若失地看見同樣的一隻手遊走在木根的又雜又亂的頭發上。我聽見範書記溫柔地說,“你就是那個扛起家庭重擔的孩子,叫王木根,讀五年級,對嗎?你好樣的。你是好孩子!”我見範書記激動的表情,猜測他會擁抱小木根。範書記適時地揮著手提議,“我們鼓鼓掌,向小木根表示敬意。”範書記鼓掌,滿堂屋的人鼓掌,剛才嚴肅的氣氛變得輕鬆起來。過了好一陣,範書記咳嗽一聲,就好像被子彈擊中胸膛,所有的聲音刹那死亡。範書記聲音低沉地說,“同誌們,你們看了王家的情況有何感想?我要說的是,作為一位縣委書記,我感到慚愧,覺得對不起像王老焉這樣的人,這樣的家庭,我感謝古老師,如果不是他勇敢地袒露真相,披露我們工作中的不足,我們會知道有這樣一個家庭麼?”我眼眶一熱,立刻摸出口袋中帶著的小本子,恭恭敬敬地記錄著範書記的講話。4我發表在《清江報》上的通訊叫《十三歲少年撐起一個家》,文字不長,特轉載如下:太平鎮太平村有一個孩子叫王木根,今年13歲,自幼年開始,王木根用稚嫩的雙肩撐起一個家,在太平鎮家喻戶曉,太平村人在稱讚小木根的同時,也呼籲社會各界對小木根的遭遇給予關注,為這個困難的家庭奉獻愛心。小木根有父母雙親,父親自小體弱多病,無生活能力;母親患有精神分裂症,生活部份能自理。小木根的爺爺、奶奶在世時,一家人依靠兩位老人生活。木根6歲時,爺爺、奶奶先後去世,家裏生活陷入困境,主要靠政府幫助和鄉鄰接濟。懂事的小木根沒有被苦難的生活嚇住,沒有詛咒自己的父母,他6歲時即幫助父親放牛,7歲即扛著鋤頭跟在本家伯伯後麵學種地,十歲那年,他學會了培育秧苗,他還會犁田、耙田、栽插稻秧,速度不比一個壯勞力差。自2年前,家裏的兩畝稻田就由他自己管理,產量還不錯。小木根讀書了,他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得到父母的關愛,他必須為自己的學雜費操心,雖然學校已經減免了他大多數學費,但是,買練習本、買圓珠筆的錢還得他自己操心。他揀廢品、挖草藥,一分錢一分錢積下來,解決學習所需。春天到了,秧苗正長,小木根背著小背簍,打著火把,跋涉在一塊塊稻田中,抓起一條條黃鱔,明天早晨,小木根就可以到集鎮出賣,換回一點點鈔票,買回家庭所需的物品……燦爛的星空下,一點溫暖的光在鄉村閃爍。說實話,我以前沒寫過什麼通訊,更不知道它作為新聞一個重要種類所需的要素。我隻是看到我的學生木根生活得太苦,又多次從鄉親口中聽到關於王老焉與瘋婆子的故事,就寫散文一樣把這個故事寫出來。文章完成後,意猶未盡,我突發奇想,如果有哪個好心人看了這個故事,能夠幫助小木根一家,那多好哦。我趕忙用稿紙謄抄好,興衝衝到郵局投給《清江報》。我多次在《清江報》發表散文、小說,熟悉許多編輯,我想,他們發表這篇稿件應該沒問題。稿件寄出不到一星期,我接到《清江報》嚴總編的電話。嚴總編用很嚴肅的口氣問,“你這篇<十三歲少年撐起一個家>的稿件是經過采訪的麼?人物、事實與生活有出入沒有?”我斬釘截鐵地說,“我寫的是我學生,所有細節都符合事實。如果報社能幫助這個可憐的孩子,我代他謝謝你們。”嚴總編的口氣放鬆了,變得熱烈起來,“編輯已經把稿件轉我審,我看了幾遍,百般滋味,關心弱勢群體始終是《清江報》的宗旨,我馬上簽發,這期報紙一版,你注意看看。稿件發表後有怎樣的反響,我們還需靜待,無論怎樣發展,報社都會跟進。小古,我看你新聞作品寫得不錯,以後在堅持文學創作之外,如果有感興趣的人與事,不忘寫了直接送我,我隨時歡迎。”聽完嚴總熱情洋溢的話,我覺得暖洋洋的,充分認識到文字的價值。《清江報》的嚴總是否估計到《十三歲少年撐起一個家》發表的第二天會引起縣委書記注意,親自帶相關部門負責人到太平村走訪,我不得而知;反正,我是沒有估計到,當初,最大的願望也就是爭取幾個好心人幫助一下木根而已。我發那麼多散文、小說,文聯主席也沒登門肯定一聲,這篇不到一千字的東西,卻得到縣委書記關注,看樣子,不能小瞧新聞這東西呢。我在講述這些東西的時候,不耐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