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親族原本都是天潢貴胄,即便是宗澤精挑細選出來的人,叫他們聽宗澤的話尚還勉強可以,但叫他們聽那些禁軍、教閱廂軍的武官、節級的話,對這些鳳子龍孫來說,則簡直是奇恥大辱。而那些武官、節級們,心裏麵也存著根深蒂固的自卑,根本不敢命令姓趙的“部下”;但他們雖然對趙家的子孫雖然奴顏婢膝,對宗澤卻又不太放在眼裏,這些人皆出身步軍,有幾個人還進過講武學堂,在他們眼裏,海船水軍隻是一隻不入流的軍隊,哪裏配指揮他們?
如此,鄴軍雖然規模不大,卻是上下失位,誰也指揮不動誰。宗澤有心要仿效孫武,殺幾個趙家子弟立威,但他畢竟隻是客將,鄴軍的都指揮使乃是趙仲珙。這位鄴國公的世子,乃是個忠厚老實的好人,詩書亦讀得不少,並不能算不學無術,叫他老老實實聽話吃苦,他雖不見得樂意,但也咬著牙硬著頭皮便忍了,但叫他下令去殺自己的兄弟子侄,那倒不如直接一刀砍了他來得容易些。
因此,宗澤雖然在薛奕麵前許下大話,但是,近四個月過去了,他也不算真正掌握了這支軍隊。到了六月份,鄴軍當中,有兩成的人染上了各種疾病,還有兩成的人至今無法拉開一張七八鬥的弓……更糟糕的是,三個多月以來,染疾而亡的人已經接近一百人,此事對於鄴國部眾的打擊,尤為沉重。
在鄴國的挫折,實是宗澤從軍以來,所遭遇的最大失敗。雖然越是如此,宗澤越不肯放棄,但是他也知道,鄴軍的情形,在同僚當中,多半已經傳為笑柄。
他此時不用抬頭,也能知道廳中的其他袍澤,肚子裏正在大聲的嘲笑著他的無能。
但薛奕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垂首欠身答話的宗澤,突然問道:“我聽說鄴國的疾病極嚴重?”
“是。新鄴城內,幾乎每隔一日,便有人染疾而死,此事對鄴國士氣之打擊極大。”
“我聽說幾乎沒有人主動投奔鄴國?”
“是。”
“以今日新鄴的情形,你覺得若三佛齊遣數百戰象,他們能抵禦幾日?或是說,他們根本不需要派兵去攻打?!”薛奕冷冰冰的譏刺道。
宗澤咬著嘴唇,漲紅了臉,既羞且愧,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薛奕高踞帥倚上,俯著身子,逼視著宗澤,“如此說來,我將你派到鄴國,你能回答我的,便是這個國家已全無希望?!”
“並……並非……”宗澤低聲應著。
“並非?並非什麼?!”薛奕大聲怒道。
宗澤沉默了一會,突然抬起頭來,直視著薛奕的目光,咬著牙說道:“屬下以為,鄴國並非全無希望。”
“並非全無希望?!”宗澤的回答,不僅令廳中其餘數人側目,連薛奕亦不覺愕然。他其實早已知道鄴國的情形,如此羞辱宗澤,不過是想用激將法——薛奕甚至早已準備好要分一隻部隊去協防新鄴城。
但宗澤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薛奕素知宗澤雖然年輕,但平生是很少亂說話的,此番吃了個苦頭,但鄴國內部如此,原也怪不得他。但是,一個連薛奕自己都覺得已全無希望的諸侯國,宗澤卻說“並非全無希望”,若非薛奕極信任宗澤,幾乎要認為這隻是年輕人的爭強好勝。
“是。”宗澤這裏已是豁出去了,“屬下以為,若能做到兩件事,鄴國並未必沒有希望!”
“兩件事?”
“不錯。第一件事,便是要將鄴軍置於柔嘉縣主掌握下!”
“你說什麼?”薛奕幾乎以為自己聽錯。
“此事的確驚世駭俗。”宗澤大聲道:“然若非如此,除非鄴國公還有一個兒子能如柔嘉縣主這般,敢於臨陣決斷,能令鄴國趙氏親族都畏懼,令鄴國部眾皆親附信任,否則,誰也……”
“令女子掌兵,宗汝霖你莫不是瘋了?”宗澤話未說完,廳內的幾個將領已是麵麵相覷,有人不顧薛奕的規矩,忍不住插話譏笑起來。
但宗澤卻不為所動,隻沉聲說道:“鄴國之內,除柔嘉縣主,再無他人能有這能耐。”
“是麼?”薛奕凝視著宗澤,冷冷道:“我管不了什麼驚世駭俗不驚世駭俗,女子領兵也罷,傻子領兵也罷,那皆是鄴國的家務事。我隻要鄴國能替我省下幾百兵力,你找隻王八來領兵,我也不管。然柔嘉縣主當年在汴京,可沒甚好名聲!”
“屬下愚見,打仗的話,無賴兒未必不及良家子。”
“是麼?”薛奕反問了一句,不置可否,又問道:“那你的第二樁事,又是何事?”
“末將鬥膽,想向大人要點東西……”
“唔?”
“末將聽說大人造了一批小火炮。”宗澤抬眼望著薛奕,嘴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聽說這些小火炮可以兩人甚至一人使用,還有許多毛病,瞄不準,射不遠,造價比弓弩貴,卻不及弓弩有用……”
薛奕瞥了一眼那幾個不知內情的部將,有人又驚又喜,有人不屑一顧……目光最後方移向宗澤,“既然如此,你還要它做甚?”
宗澤謙聲道:“此物於我海船水軍之百戰精兵,無甚用處,然若是給鄴國那些烏合之眾,卻直是量身定做。三佛齊之弓箭射程遠不及大宋,鄴軍有此小火炮,足以禦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