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棠頓時明白了這隻船隊的身份,原來是鄴國公的船隊,原來他們竟然是在同一天出海!竟然是在同一天,將遠離了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家國,赴那據說將是他們新的家國,那個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從此,這裏隻是故土,這裏隻是故國,而那個故人……衛棠突然自嘲的笑了起來,因為他突然想到,她其實並不會認為自己是故人。
那些被拋落的東西仿佛又被波浪推擁而來,他不自禁的回想起許多年前的那一次相見,長安街頭,石越帥府,那一個驕橫的少年……他回憶著,卻又情不自禁的歎息了一聲,都是極遙遠極遙遠的以前了,那個年少輕狂、意氣風發、鮮衣怒馬、一擲千金的少年郎真是自己麼?那真是陌生,陌生得幾乎都不象是往昔,簡直就是一個消逝已久的舊夢,殘破得隻剩下碎片。
而她呢?那個驕狂、任性、跋扈的“少年”,衛棠的心裏麵,其實也很想知道,想知道她是否依舊如當年那般,還是也如自己一樣,已在歲月中悄然改變……為此,他曾不止一次控製不住衝動想要去拜訪她的父親,或者,竟或是能親口問一問她,是否還記得當年長安街頭的舊事?他甚至常常會想,也許還可以親口告訴她,當年在長安的相見,給他留下了如此深刻的記憶,還有那之後多少次的苦苦尋覓,卻覓之不得的悵惘……
但他終究按捺下了這份衝動,時移勢轉,如今的他,早已經不是當年輕狂的少年,如何再能有如此輕狂的行徑?何況除了正式的拜訪,他還是有許多機會看到她的,默默的在某個角落,遠遠的,如無數的路人一般。他知道她是不會注意到他的,所以他把每一次看到她的機會都當做最後一次,而將心事沉埋。
又是一艘戰船從麵前駛過,很近很近,伴著那艘戰船的,是一艘飄著“宗”字將旗的戰船。他的心突然猛得跳了一下,然後,天地在這一瞬間停頓下來。便在他們交錯而過的這一刻,他看得很清楚,柔嘉就站在船頭,船頭的勁風吹得她袍袖飛舞,她罕見的換上了女裝,明香黃地纏枝蓮龜背紋的重綿衣裙耀眼生輝,白玉腰帶束著她纖細的腰身,日出的霞光落在她的臉上,卻不知道是哪一份明豔更加動人?
旁邊的戰船上有人大喊了一句,卻被風吹得斷斷續續,衛棠聽到船上水手們的哄笑聲,那個大喊的人於是掣出旗幟打出旗語,原來是在問他們的目的地。雜事老實的揮著旗幟回答了,那邊立刻以旗語回複,卻是祝他們好運。
“好運,好運!”衛棠聽到船上的水手們扯大了嗓門大聲回道,頓時引得那戰船上的人也高叫了起來,“好運,好運!”
他們共同的呼叫聲壓過風聲,響徹大海,在他們的叫聲中,衛棠看到柔嘉也轉過臉也向他們船上掃了一眼,但他還來不及感覺到柔嘉是否也已經看到了他,戰船便已經迅速的超過了他們。她並沒有回頭。
衛棠默默的站著,望著那遠去的船影。“最後一次了,”他在心裏說道,“最後一次,好運。”鄴國的船隊一艘艘的超過了他們,最後漸漸消失在他視線之中。癡站了許久,他終於回過頭望向越來越遠的海岸,看著他所有的過去都在慢慢消失成了一個小小的白點,最後終將什麼也看不見。
碧空天淨,從此人各一方,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