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少數野心勃勃之輩,士大夫若未遭大變,的確不至於輕易就會受到諸侯們的官爵誘惑。要讓他們感覺南海諸島並不算天涯海角,讓他們不將南海諸島與野蠻、瘴鬁等同起來,亦非一朝一夕之功。相比那些海商而言,大部分士大夫,更缺乏勇氣,更瞻前顧後。海商們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可圖,他們全無畏懼,亦很少有人會在乎是做宋國的臣民還是做諸侯國的臣民,但是士大夫就不同,東周時代遊士的風範,在他們身上早已蕩然無存。他們心裏擔憂的,是漢代的故事——西漢為了打擊諸侯國,曾經下達過歧視在諸侯國擔任官職的士人的法令。
衛棠原本說服了五個人,但有兩個人最終因為暈船而退縮了。不過衛棠並不沮喪,他們要去的地方,他們要做的事業,也不需要這樣軟弱的士人。
他也不需要道德君子,雍國需要的是為了功名利祿什麼苦都肯吃的才智之士。這願意隨他去雍國的這三個士子中,一位才學過人,但運氣欠佳,屢試不第,最後隻能靠算命糊口;一位卻是“鬼迷心竅”,家徒四壁,卻偏偏去西湖學院學什麼格物學,全不求安身立命之道,結果欠了一屁股的債。這兩人皆是因窮途末路,見到衛棠,才下定決心去雍國謀取富貴。至於剩下的那一位,卻是衛棠重金相聘延致——此君原是白水潭沈括的入室弟子,其後曾入兵器研究院,頗受重用。但他好酒、好美食、好狎妓、好關撲,終於債台高築,因試圖盜竊兵研院的黃銅,被掃地出門,其後改名換姓,偷偷跑到杭州投靠同窗,在譯經樓謀了個差使,但他到了杭州,又是整日流連青樓勾欄之間,很快又欠下幾百貫的巨款……此番衛棠無意中聽到他的事跡,千方百計尋到此君,他雖不願終老異域他鄉,但衛棠答應他為雍國效力五年,即酬以千兩白銀,卻終於將他打動。
兵器研究院的人,在大宋朝並不見得有多高的地位。但果真要想招攬一個這樣的人,卻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事。衛棠覺得自己能招募到此君,實是雍王的運氣。這樣的人,若是以前,便連衛棠亦覺得是個無可救藥的小人,在大宋朝自免不了被人唾棄。但對雍國來說,他的德行如何,那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君的的確確知道許多兵器的造法。
想到這裏,衛棠對雍國的前途,更抱信心。
雍國的確是有天命庇佑的。
“官人,馬上就要開船了。”
一個“僮仆”走到他身後,提醒道。衛棠輕輕唔了一聲。這小孩又黑又瘦,個頭也不高,衛棠問過他年紀,差不多有十一二歲,但看起來,卻好象隻有七八歲。船上一共有三十多個這樣的小孩,都是杭州附近的乞丐孤兒,這也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除了挑出兩三個來權當僮仆使用,其餘的都是偷偷帶上船來,和貨物一道藏在船艙裏。
對於諸侯國來說,人丁太少,是顯而易見的問題。雖然宋朝明發詔書,允許諸侯們招募部眾,但實際上這個問題並沒那麼容易解決。這一麵是因為能安居樂業的人不願意遠赴異國他鄉,另一方麵,朝廷的詔令,與地方官員的利益,也有極大的衝突——大宋朝考核地方官員政績的一條主要根據,便是當地戶口丁口的增長,因此,地方官員不願意本地的人口流失,因而百般阻撓,亦是情理當中之事。他們在這方麵掌握著極大的權力,就算平時有宋人想出海,無論是做水手或是做海商,都必須有鄉裏的頭麵人家或者數戶鄰居擔保,才可能讓地方官員開具公憑。而倘若沒有這憑證,是不被允許登船的,否則被市舶務查到,就會被視為販賣人口,那在宋朝,是極嚴重的重罪。
這些內情,是衛棠到了杭州以後,才慢慢弄清楚的。為了得到幾張出海的公憑,他費的力氣並不比招募人手時少。但如這些乞丐孤兒,若在杭州沒有勢家大族支持,想得到公憑卻是千難萬難。他花了好大氣力,才弄到幾張賣身契,將幾個小孩當成他的僮仆光明正大的帶到船上。其餘幾十個小孩,卻隻得冒一回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