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滿天/
人心不足蛇吞象。
看清楚了,是“人心”不足。
也就是說,這個“不足”是意識形態的範疇。
因有不足之“心”,方有不足之“眼”,看到的便是不足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時間不足,愛情不足,食物不足,水不足,同情心不足,所有美好的東西都不足。富翁不足,高官不足,皇帝不足,美人壯士亦不足,開凱迪拉克不足,住別墅不足,有保姆服侍不足,有老公疼愛亦不足,所有的人都不足……
不足忒多,所以多癡男怨女負心漢狠心賊,奸騙盜搶坑蒙拐偷,便是那安分守己過光景的,若把他們心底不足的怨憤挖出來,堆兩座喜馬拉雅山估計還有餘。
一日,我走在大街上,碰見一對盲人老夫婦,一個彈弦一個唱曲。這樣的流浪者三餐不繼,我心生憐憫,把手伸進兜裏,想給他們兩枚一元硬幣。可是硬幣沒找出來,卻拽出一張50元的紙幣,50元就50元吧——對他們來說也算一筆巨款,也讓我體驗一把當富翁的欣喜,這有什麼不可以?
然而我的理智一下子驚醒,對我高喝:“瘋了你!50元錢你想一下子都給他們?”於是,我又開始四處翻找,結果翻出一張十元的。這回總可以了吧?可是當我要把錢放進鐵盒子裏,理智再次對我喝止:“慢著!你有一大家子要養,捐十塊,真當自己散財童子啊你!把硬幣找出來!”
於是,我又開始亂翻一氣,指望從哪個旮旯縫裏揪出這兩枚隱身的小賊。可是,翻出來的卻是一枚一角的硬幣。這可把我窘死:好歹也是吃飽穿暖的有業人士,一角錢?人家好意思接你都不好意思給!
最後,當我真的翻出一枚一元錢的硬幣,我已經走過他們的身邊,嘔啞嘲哳的聲音聽上去如此模糊無力,再回頭已經太遲。他們沒有得到驚喜,我也沒有收獲歡欣。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窮。
為什麼不把那50元錢給他們呢?可是,這種“衝動”卻被我一貫省儉吝嗇的思維方式阻止。這種思維方式有一個理直氣壯的名字,叫“三思”,它是直覺和“衝動”的死敵,向來以殺死它們為己任,全然不顧它們其實是頭腦裏誕生出來的,嶄新的、真實的、寶貴的新思維,更不會管我在這個新思維的支配下,會逐漸變得更加善良,更加慷慨,更加通情達理,清潔淨美。
所以,由不足變有餘,有時不用改變世界,隻需改變思維,
讓那種“三思而後行”的思維方式見鬼去——事實上,孔老夫子早就讓它“見鬼去”了,我們卻一直抱著謬誤當真理。《論語》說:“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季文子是魯國大夫,辦事謹慎,喜歡想來想去,在慘烈的政治鬥爭中束手束腳,猶猶豫豫,跟個娘兒們似的,所以孔子說他“再,斯可矣”,意即:思考兩個轉兒就可以了,別想那麼多回啦。
要警醒啊,一旦有機會到來,就要趕快行動,行動的次數多了,“三思而行”的想法就會被踢飛,全新的人生就此開啟。
我們都熟悉漁翁和富翁的笑話:漁翁躺在海邊曬太陽,富翁看著他恨鐵不成鋼:“你為什麼不去工作掙很多的錢呢?”漁翁問:“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富翁說:“可以去夏威夷曬太陽!”漁翁很奇怪:“那你認為我現在在做什麼?”這則笑話實質上卻是舊思維和新思維之間的對決。
富翁遵循著通常的思維方式,先拚命掙大錢,再跑到海邊來吃烤魚,吹海風,享受太過短暫的自由,一通電話就足夠讓他拍拍屁股,拔腿就跑,就像被大火燎焦了眉毛,他的腳步永遠在“不足”的泥潭裏徘徊。
漁翁遵從自己的靈魂需要,讓自己時時刻刻都可以在海邊吃烤魚,吹海風,享受真正自由的生活方式,享受“滿足”的愜意。
我們的腦子充滿了別人硬塞給我們的舊思想,我們被它禁錮得像個蠶蛹,行不敢行,動不敢動。你看李叔同,他追尋自己所追求的境界而去,未必真是三思而行,倒恐怕是邁開第一步再說,然後,第二步、第三步,也就自然而然跟上去了……所以,原本認為自己是壞人的,馬上做一件好事給人看;是失敗者的,馬上追求一次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成功;是窮人的,馬上請別人一起分享你的麵包;是卑微的,馬上拒絕一次大人物的“賞臉”。一次,兩次,十次,百次,這種新的,積極的,樂觀的,美好的,有尊嚴的思維,就成為你固定的人生範式:我是好人,我是成功者,我是富翁,我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