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站在雲端上,漫不經心地俯瞰眾生。
手裏的劍挽出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宋琳琅看見他赤紅的雙目,宛如被鮮血浸染。
忽地,他抬起手,將劍擲了出去。
劍光掃過之處,是大片大片的血霧,幾乎將天邊染紅。
他在屠城。
宋琳琅清晰地感受到,那種空洞的、平靜的殺意——他好像將世間一切都當成了他的玩物,什麼也不在乎。
那種感覺,是陌生的、畏懼的,讓她幾乎認不出他。
可他分明,長著一張與長明一樣的臉。
畫麵忽然一轉。
是黑衣青年跪在空曠遼闊的荒原上,天雷轟隆作響。
雷聲凝出天道的聲音——
“龍神應昭,你可認罪?”
宋琳琅看見了他的臉。
眸子已經恢複了原本的漆黑,身上傷痕累累,有血在流淌。
他啞聲道:“認。”
一道又一道天雷落下。
她看見他變成了白龍的模樣,哀鳴一聲,龍骨被硬生生從體內抽離。
象征著神跡的光芒漸漸衰落,變成腐爛的皚皚白骨,而後化作齏粉,撒向人世間。
他折了神格、抽了龍骨、散了修為,被迫變成了最初的幼崽模樣。
即使如此,也依然被關押在惡鬼累累的修羅地獄,折磨數千年。
刑期結束的那一天,他甚至沒有辦法凝聚成實體,隻能以殘魂的形式離開。
而後附身在了一盞長明燈上。
長明燈,曉似紅蓮開沼,夜如寒月鎮潭;明天地未明之時,照日月未照之所,歲歲年年,燈火綿綿。
此後天地再無龍神應昭,隻有一抹應龍殘魂,以長明為名,寄居於一盞長明燈中。
並且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隻是一隻重新修煉的幼崽。
眼淚打濕了宋琳琅的臉。
可她看不見他,摸不到他,連一個最簡單的擁抱都無法給予他。
畫麵又是一跳。
那是埋藏長明燈的洞穴。
她看見她爸爸抱著一枚蛋,從洞穴裏走了出來。
什麼她居然不是胎生而是卵生嗎……等等她居然跟長明有關係?
她清晰地看見一抹幽光鑽了出來,在蛋殼的表麵印上了紋路。
那是一條龍的形象。
緊接著,畫麵再度轉換——這是宋琳琅的家,宋之懷把這盞長明燈帶了回來。
宋琳琅看見了她自己。
年幼的她趴在書桌前,拿起這盞長明燈,好奇地打量。
而後趁著爸爸媽媽不在家,把這盞燈偷偷挪到了她的臥室裏,用法陣點亮。
她睡著了。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裏是漆黑幽深的洞穴,一條深不見底的甬道,她穿著單薄的睡裙,蜷縮在角落裏,哭著說要找爸爸媽媽。
“哐當”一聲,一盞燈滾落到她的腳邊。
她聽見了少年溫柔的聲音:
“別害怕,跟我走。”
那盞燈忽然亮了起來,被小琳琅拿在手裏,照亮了她前進的道路。
宋琳琅聽見她邊走邊問:
“你是誰?”
“既然你在我身邊,為什麼不能出來?”
“我跟你說,我爸爸媽媽很厲害的,你不要裝鬼嚇我!”
“我一點也不害怕的!”
輕風送來少年的笑聲,他說道:“如果你能走出這條甬道,我就告訴你我是誰。”
她的話對當時還很喜歡爭強好勝的小琳琅而言,無疑是一種挑釁。
於是小琳琅加快了腳步,連走帶跑,奔向了甬道的深處。
隻是走得急,一個踉蹌,狠狠地摔了一跤。
她手忙腳亂地將那盞長明燈抱在懷裏。
燭火跳動,卻好似霧氣一般,燒不到她的手指。
小琳琅抱著燈,委委屈屈地揉著受傷的膝蓋,眼淚吧噠吧噠掉下來:
“我不跑了!”
“你就是想捉弄我!”
“為什麼一定要跑到盡頭才告訴我你是誰嘛!”
“這裏到底是哪裏,你快送我回家!”
見她哭,少年似乎也亂了陣腳,慌忙道:“你、你不要哭……我告訴你我是誰。”
他的聲音有幾分羞澀:“我是你未來的伴侶,我要等你長大的。”
小琳琅覺得他在做夢。
雖然她還是個小學生,可追她的小男孩從教室排到操場,居然有膽大包天的人自稱她的未來伴侶?
於是她說道:“你做夢!我不要一個戲弄我的人做我的伴侶!”
她指著懷裏的長明燈:“這個燈陪了我一路,我還不如找它做伴侶呢!”
少年神色微頓,居然讚同了她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小琳琅哭得更凶了。
嗚嗚嗚她不會真給自己找了個燈當伴侶吧。
宋琳琅默默地別開了臉。
她小時候好蠢。
小琳琅最後還是走到了甬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