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的伴侶除了樂手,應該還有口琴吧,當他們的聲音融合在一起時,當真是天籟之音。而這把口琴已經很破舊了,上下的鐵片由幾條鐵絲拴在琴身上。他蹲下,從一堆垃圾旁撿起它,奔到水管旁,洗去上麵的灰塵,甩了甩水,放到嘴邊,緩緩吹了幾個音階。口琴的顫音是最能震動人心靈的,尤其是這新蘸了水的,那琴音仿佛帶著一點濕漉漉的情感——比如,眼淚。
他捧著琴,琴在沙啞的歌唱。殘破的琴身並未影響她的音準,她依然在鎮定的、堅強的、激動的低吟。看著琴,他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心,漸漸的醞釀著一些潤濕的感覺。但他是不會讓自己哭泣的。
就這樣和著琴聲,純粹的胡思亂想吧!想著往事想著現實想著未來,突然覺得這是一種極其美好的感受。天地蒼蒼,萬物茫茫,他第一次感覺到有了什麼東西能夠和他心靈相通。而這東西竟然是一隻小小的、稍破舊的、被人遺棄了的、孤獨的,口琴。他開始笑了,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帶點苦澀的笑,是笑自己的慘狀,還是笑這隻和他同病相憐的小東西?他不知道,就那麼慘然的笑著,搖了搖頭。然後,他深吸口氣,又吹出一長串跳躍的滑音,手掌輕輕拍打著琴身——一如小時候外婆教的那樣: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飄蜀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不覺就吹起《送別》的曲子。傷感的音調,傷感的時間地點與人,碰到一起,他再也懶的去想什麼,索性讓自己,沉浸在縹緲的音樂裏。
“謝謝你,你吹的很好聽。”有個女孩的聲音輕輕從他耳畔掠過,很動聽的,宛若天籟。他感覺似乎有些熟悉,卻又很陌生。莫不是……不會的……他沒有抬頭,仍是繼續著他的調子。“嗯,那麼你以後還會來再吹嗎?”那聲音接著發問。他點點頭。“太好了!我在這裏等了這麼久,都沒有人,你來陪我唱歌吧!”
還是那首《送別》的調子,她輕輕地和著唱著:
秋常到,天未涼,大雁望南方,狂人盡舞放歌長,月影破金觴。
夜難歸,憶蝶飛,白首空含淚,一盞淺酒入愁腸,寒夢何淒涼。
追清雨,逐飛花,世外無人家,長笛一曲伴清茶,落日映殘霞。
花易落。水常流,暮雪複橋頭,癡蟬長鳴到晚秋,無緣自尋愁。
箋心語,賦新詞,欲言悔尤遲,相望無語已相知,古曲當憂思。
夕陽盡,殘月清,浪人踏曉風,可歎分別總無情,一諾為此生。
歌被她換掉了歌詞,好像更加悲涼了一些——她的歌聲竟也是帶著點滄桑和沙啞的。在寂靜的空空曠曠的平地上,聲音盤旋著,似乎僅隻是為他一個人唱的。一曲終了,他的口琴拉了一個很長的顫音,餘韻徐歇。“嗯,你吹的真的很好聽!”這已是她第二次稱讚他了。“是麼。”他喘了喘氣,開口說話。“真的呀!我一輩子都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音樂呢!”女孩爽朗的笑聲。“一輩子?一輩子會有多長?活那麼長又有什麼用?該失去的、該離開的、該背叛的還不是一樣的結果!”“嗯,這……我不懂,可是……我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你又能理解我什麼?你能理解失去珍愛被人拋棄的滋味嗎?算了,我不想跟你說,別說了。”他徐徐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又歎了出來。女孩也不再說話了,四周恢複死一般的寂靜。“你,你的吉他呢?”突然間女孩的聲音又打破沉默。“吉他……啊……送人了。”他有些吃驚的卻又很坦然的回答。“嗬嗬,是不是送給那個會吹口琴,又畫得一手好畫的女孩……嗯,她叫……阿音……”“阿音……”猛然間聽到這個名字,他的心一顫,“是啊,可是,現在這對於我,已經不重要了。”“為什麼會不重要呢?你不覺的那段日子,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嗎?”“是,可是……”“你不記得,在暖洋洋的夏日午後,你們兩個一個吹口琴、一個彈吉他,一個寫詩、一個作畫,多麼美妙的令人羨嫉的日子!你們……”“別說了,我說了那些對於我已經不重要了!”他開始抱著頭,蹲下,看著眼前的土地一點一點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