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少年仗劍磊落,白衣公子風神俊朗,開懷暢飲,談笑風生。在旁人看來,絕想不到,這兩人認識不過盞茶的時間。但在這世上,就是有這麼些人,隻一眼就可以認定他是你的朋友。
那少年憑欄而立,千裏洞庭從眼下蔓延開去,浩浩湯湯,極目眺去,遠處連綿君山在煙波雲霧籠罩下若隱若現,氣象萬千,少年心中滿是歡喜,以箸輕擊杯籍,不自禁哼唱起來。
是溫軟的南方調子,曲調輕盈平緩,溫暖柔和得一如山間小哥可掬的笑顏。
白睿靜靜地坐在桌邊,微笑地看著放歌的少年,偶爾也擊觴相和幾句。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沉默著,淺飲杯酒,笑意逐漸在俊臉上淡開,眼角帶出一絲疑慮。
眼前少年所哼唱的,不過是地區常見的民歌,猶以武夷山南建陽一帶的采茶區為甚,這並不稀奇。可奇怪的是,從剛才一番交談中可知這少年乃成都人士,此番出蜀實為平生頭一遭,那他又如何識得這閩南山歌?即便是自己曾在武夷一帶遊玩多日,也不過隻學得了幾句皮毛而已。
白睿細細把玩著酒杯,指尖掠過玉杯上浮雕的紋路,輕輕地和著拍子敲打起來。
蕭雲飛,成都,武夷山。
莫非是南雲蕭家!
白睿心下駭然。
數百年前,武夷蕭南雲崛起於江湖,以一套絕世行雲劍法笑傲武林,自此創立縱橫天下叱吒風雲的蕭家堡,直至第十三代家主蕭山愁出現,更是幾乎問鼎武林盟主的寶座,天心行雲一戰轟動至今,坊間更為這番少年俊傑的決鬥增添了一抹柔情,日日傳頌。就是這樣幾世輝煌的南雲蕭家,卻在十八年前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引起武林一場軒然大波。然而世事變遷,十八年的時間,足以讓昔日的輝煌成為說書先生口中的一段傳奇曆史。江湖中人已經開始慢慢遺忘這個曾經呼風喚雨的名門望族。
可是仍有寥寥幾人得悉上個月發生在蜀中那場“城郊民居失火案”的個中隱情。比如楚天劍,也比如,白睿。
南雲蕭家一夕滅門,傳蕭家上下無一活口。
盡管對蕭家二十年前銷聲匿跡的隱情並不清楚,但白睿究竟不是普通人,這麼多年來也掌握了一些線索,起碼可以相信蕭家的退隱絕對與朝中忠臣難脫幹係。而上個月蜀中那一場大火,也將蕭家堡隱匿了二十年的蹤跡再一次燒到了有心人的麵前。眼下這人,若無虛言,極可能就是蕭家的後人。難道說在東廠及錦衣衛的精密布局下,還會有漏網之魚麼?見他泰然自若,似乎對滅門一事毫不知情,抑或這本不是漏網之魚,而是蕭山愁棋高一著?
歌聲驟然止歇。
蕭雲飛似是看出了白睿的疑惑,斟酒笑道:“白大哥可有疑慮要小弟解答?”
白睿一怔,一時間不知怎麼回答。蕭雲飛卻不待他思量,續道:“小弟說十八年未出成都城,此話不假。隻是蜀中並非祖上故居,實不相瞞,小弟乃是祖籍福建,武夷人士。適才的小調,是爹爹常哼的,十幾年下來我也學了個七八成。”
白睿實在不明白他的意圖,給他這樣一說,雖多半印證了自己的推測,卻更是不解,麵上仍不露聲色,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武夷風光旖旎,天府人傑地靈,都是養人之地,無怪乎蕭兄弟青年才俊。但蜀道艱險,距閩地甚遠,未知府上因何大事遷居,愚兄可真好奇得緊呢。”
“不瞞白大哥,彼時年幼,我也隻知個大概。聽爹爹說,是遇到了江湖上的對手,為保家業而敗走蜀地。”蕭雲飛無奈地搖搖頭,內心深處也覺得有點不妥,“爹爹也厭倦了武林中人腥風血雨的日子,是以也甘願蟄居蜀中,就此隱退江湖。”
“是了,府上這樣隱於成都十八年,想來定有非常的原因。蕭兄弟日後行走江湖,可要加倍提防,如無必要,家世令尊還是少提為好。”白睿正色道。
蕭雲飛輕應一聲,轉頭望著洞庭水遠去的方向,微微歎了口氣。也不知為何,近來時常想起父親,都有種莫名的擔心。他搖了搖頭,似是想擺脫這種不安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