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公曆每年二月十八日前後為雨水節氣。雨水,“鬥指壬為雨水,東風解凍,冰雪皆散而為水,化而為雨,故名雨水”。
二十四節氣中的雨水,是一個需要低聲呼喚的名字,你要輕輕叫一聲:雨水!就像叫心愛的一個女子。女子是詩中的那位,在悠長悠長的雨巷裏,撐著一把油紙傘,高跟鞋橐橐敲打著路麵,款款地走來。聽到你的輕喚她會輕輕地應一聲:“唉。”她的衣裙是綠的,在雨巷斜斜的光線中,顯得有一些暗,她的顏色是明麗的,有一種驚人的含蓄的美。
紛紛亂亂的日子裏,雨水就隨意灑落在二月的某一個日子,這一個日子的顏色。也是嫩綠的,嫩綠中洇染著一些鵝黃,很是明麗,這是初春的顏色。初春從嚴酷的冬天裏脫穎而出,好像是少女逃出了陰暗的大家族。她提著裙裾,輕巧地跑著,越跑越快,氣喘籲籲地將笨重的冬天閃到身後。她是一團毛茸茸的輕綠,走到哪裏,便在哪裏染一片煙籠般的綠意,幹硬僵白的土地一見到她,馬上酥軟了筋骨,骨感的山巒水淖,一見到她,馬上濕潤明媚起來。
我們平日說雨,就是說雨,不會再帶上一個水字,雨不就是水嗎?二十四節氣中的雨水,卻是把兩字並列的。我們祖先造詞,原本十分簡約,作為節日的“雨”尚帶著一個“水”字,是有一些講究的。從字麵上看,這雨就不同於一般的雨,這雨是濕淋淋的,水蒙蒙的,霧騰騰的,青煙一樣飄飄灑灑、朦朦朧朧。隻應是牛毛一樣的細雨,紛紛地,在平靜的水麵上灑呀灑,灑下一片透明的青針,這雨又無形又無聲,讓你感覺不到它是雨,隻是輕霧一般的潤,隻有這樣的濕雨,才配帶上一個蔥蘢的水字。而夏天的暴雨,秋天無休無止的淫雨,冬天陰冷連綿的冷雨,都隻能是雨,而不能是雨水,雨水是柔媚的、飄灑的、毫無風骨的,是有韻致的,像巷中那位款款走路的女子一樣。
這樣柔柔的雨落在人身上,也不能叫“淋”。“淋”字太動感了,隻能叫“灑”。灑是一種飄柔。方丈的拂塵輕輕掠過,麵上覺出一片涼意;灑壺傾著,無數銀亮的細線飄然而下,這才是灑。灑得這一季節的日曆也軟軟綿綿的。
驚蟄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說:“二月節,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晉代詩人陶淵明有詩曰:“促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
每年農曆三月的某一天,深邃的天地間總會響起一個神秘的聲音,它可能如同撕帛,也可能如同裂石,總之,很短暫,又很輕微,要靠領悟,要用心靈去感應它的存在。這個神秘的聲音對於土地,以及土地上所有的植物和動物都無異於一聲驚雷,在這個聲音還沒有到來之前,一切都在靜靜地期待著它。
像是運動員已經箭在弦上,賽場上突然沉寂,都在靜候那聲發令槍響。
樹木還在夢著它繁茂的四月,幹裂的老皮,生鐵一樣的枝丫,黢黑而幹枯。花和草夢著它曾經綺麗的盛裝以及與風調情的日子。細碎的土壤凍成了一地波浪,連素來溫柔的湖也僵硬起來。到處都幹白冷硬,大地失去了它母性的豐腴和柔媚。動物和昆蟲靜靜地伏於土中,在溫暖安靜的土層中首尾相接。隨心所欲地蜷著身子,無知無覺地睡著。你枕著它的腰,它的腿腳伸展在你的腹上,坦然地無狀地交錯著,享受著肥厚的土層的庇佑和愛護。一日又一日,它們就這樣半知半覺或者無知無覺地甜甜地熟睡著,一切都在酣甜的睡夢中,間或動一動睡姿,發幾聲囈語,接下來還是無休無止的昏睡,時光停止了,運行靜止了,外麵世界聲音的傳遞消逝了,甜美夢鄉中,是永恒的暖意。
動物和昆蟲在睡著,花草樹木在睡著,山岡都睡著,就連土地都睡著了。
它們隻有一根神經醒著,那就是在等待接受那個天外的神秘聲音。
在這個時間,世界上也許發生了許多事情,多事的人們也許憑空弄出了許多動靜,這些動靜也許被人類自詡為改變了曆史的進程。但是,動靜隔絕於它們,它們不為所聞,無動於衷。和過去的許多時日一樣,又連接上現在的許多時日,依舊酣睡,在溫暖的土地裏。
那個神秘的期待還沒有來臨,那個神秘的聲音還沒有響起之前,它們隻能深深地酣睡。